殷无极是他与世界的关联。他是他留下唯一的情感开关。
倘若他死了,他兴许会成为一名恪尽职守的仙门之首,慈悲却冷血的圣人。却独独不是谢云霁。
只要殷无极还活着,圣人谢衍永远不可能太上忘情。
“果然是‘祂’选定的代行者,就算是我亲自出手,也无法让你沉溺于此。”红尘卷见装不下去了,轻轻一抖,身上的铁链落地,它也变回面容模糊的灵。
或者说,一种虚无缥缈的“道”的模样。
周围的水幕以极快的速度剥落,像是一瞬间被吹散,化为灰朽。不多时,周围的世界尽数崩塌,变成荒芜的灰。
谢衍站在空旷的荒芜空间之中,仍然白衣墨发,不动声色。
这样抬手间就能构筑一个世界的能力,已经是仙神的领域,而他面前这个,的确也并非凡人,是他需要报以十二万分警惕的存在。
“人可真是复杂至极。”红尘卷确在试图模仿人的思维方式。
祂明明自己创造出了这个世界,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用一种谈起老朋友的口吻,说道:“曾经有一个人,以琴入圣,又由圣成魔,你可知晓?”
“六千年前,琴魔苏长明?”
那还是他在读琴谱时,才发现这样一个尘封历史中的名字。谢衍想起他的结局,心里微微一沉。
“他半生光明磊落,世人称道。可在道侣魂飞魄散之后,他性情大变,半生疯癫,最终走火入魔,尝试着各种方法,一心想要复活自己的道侣……”祂的声音突然低沉而玄妙,透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对,就像你一样。”
谢衍没有反驳他的比喻。
“他把死去的道侣从轮回里接了出来,为她塑造了一具与曾经一般无二的躯壳,从此放弃再进一步,隐居不问世事,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啊。”红尘卷的声音饱含喜悦。
“他一辈子也没有发现,那只是个傀儡,不是真的?”谢衍却迅速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冷冷地道,“玩弄人心,很好玩吗?”
“他发现了,或者说,他一开始就知道。”红尘卷的声音悠远而缥缈,“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多清楚啊,他的道侣魂魄,就是他自己为了渡过情劫,亲手捏碎的呀。”
谢衍顿住,神色仿佛蒙上一层阴影,道:“太上忘情?”
“圣人太上忘情,尽头,不就是孑然一身吗?”红尘卷笑了,“谢衍啊谢衍,你难道,还没有发现你少了什么吗?”
成圣至今,他感受到七情的寡淡,与自己渡劫期截然不同。
那种改变是潜移默化的,于旁人而言,只是圣人更有威仪而已。
于最亲近的人,则是熟悉的影子慢慢地被另一种存在杀死、取代,最终成为最陌生的样子。
“……苏长明入魔之后,七情归位,他还能再次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吗?还是回到那个残酷的,没有她的世界里?带着对自己的憎恨和永远的愧疚活下去?”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做,他沉溺在这场长梦中,直到他寿命的尽头。”
谢衍沉默,最终道:“有时候,被欺骗反倒是一种幸福,可惜……”
他太通透了。越是清醒,却越容易发疯。
谢衍这辈子怕是也骗不过自己。
红尘卷像人一样叹气道:“一见到他,你就能排除一切错误,直接推出答案,打破这一切——仅仅只因为,他喊了你一句‘师尊’……你真是一点点也不肯骗自己啊。”
“有意义吗?”谢衍太过清醒,所以显得性情冰冷,但不代表他的七情六欲已经完全被抹除了,而是压抑着而已。
但是他此时的眼里隐隐有着神光:“他不会轻易死去,等我回到现实,我就去找他……”
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有管住情绪,按了按眉心,将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你想做什么?”红尘卷仿佛找到了感兴趣的东西,问道,“你还要对他置之不理吗?或者是把他隐蔽地带回仙门,困在自己的身边……”
“为了一个失败的徒弟,你要赔上自己的名誉、地位、道途、还有坚守至今的理想?”红尘卷道,“甚至,为他对抗天道的规则?”
“他从不是‘失败的’,从来不是。”谢衍反驳了他,口气有些愠怒。
他直视着已经成为一团“理念”的“红尘道”,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淡淡道:“你就算再怎么学习和模仿,也理解不了人心。”
“那么,你想要做什么呢?”
它用一种轻率的口吻,猜测着谢衍的心思:“你到底看中了他的什么?天赋?就算他天赋卓绝,但你本身就是当世最杰出的天才。眼缘?谢衍的朋友有无数个,也不乏许多才华横溢,让你平辈论交的存在。”
“或者是他听话?哈哈,你怕是最明白,天下听话的徒弟有很多,殷无极绝不算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