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小心观察着他的雄虫眨了眨眼睛——四只眼睛。那双人类一样的眼睛因为圆润而显得湿漉漉的,在眼角下方,另一双副眼也微微裂开一条缝隙,带着畏惧和惊讶注视着面前高大的核心种。
“左边那个按键。”再萨克帝又一次尝试无果后,白色的雄虫隔着透明的舱盖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它使用的是人类的通用语。
这是它第一次在萨克帝面前吐出意义完整的话语。
以人类的语言。
萨克帝抬起头,动作快到差点把自己的脖子给扭断,以一种见鬼的眼神盯着面前的雄虫。格拉受到极大的惊吓,哗啦一声再度缩回治疗仓里,差点撞翻透明的舱罩。
这场景有些尴尬,就像你用其他语言背后说别人坏话,结果对方能听懂并且当场抓包。
在震惊之余,萨克帝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卷的气息,学习外语可能是每一种生物的宿命。就像小狗学会按键、鹦鹉学会唱歌那样,现在他见识到了一只会说人类语的虫子。
但惊奇并不妨碍他迅速采纳意见。
按下左侧的图标,萨克帝掀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然后?”
“下……下面的。”
雄虫攥了攥自己白色的前肢。
在理解到对方要对自己进行治疗后,它表现出了一点儿讨好的神色。
萨克帝按照它的提示,面无表情地把不同组合的按键全部按了一遍,下一秒,代表启动运行的指示灯亮了起来,在对雄虫的全身进行了简短扫描后,封闭的舱体内开始缓慢注入治疗液。
设备虽然老旧,但依然能够正常使用。
它蓄满透明的液体,将雄虫大半个肢体都淹没其中。人类的相关研究曾经证实,那是一种合成的类似于雌虫分泌物加营养液的玩意儿,能够迅速促使伤口愈合。
这些透明且粘腻的东西快速治愈格拉身体和翅膀上的撕裂外伤。虽然疤痕还在,但看起来远不像之前那么可怖了。
萨克帝看见雄虫忍不住抖了抖它的小翅翼。
这个如同猫狗抖毛一样的动作让他不合时宜地笑了一下。
很少会有雄虫长出翅翼。
核心基因种或者接近核心基因种的雄虫,才有可能衍化出翅翼。
雌虫的翅翼源于它们最初始的捕猎以及迁徙需求,当虫母找到新的栖息地,便开始着手繁衍建立自己的新家族。
每一只雌虫都是虫母的后备役,旧王陨落后,它们通过厮杀和进化诞生出新的王虫,无论战斗还是迁移,翅膀是工雌的必需品。
一旦巢穴被抛弃,低等级的雄性也会被一起抛弃。
它们脆弱又易死,无法承受长途跋涉带来的磨难与痛苦。只有核心基因种的雄性才有可能突破这一桎梏,跟随家族前往新的栖息地。
翅膀于它们而言更像是一种免死的象征。
眼前的雄虫有翅翼,但它全身不同寻常的浅白颜色,以及经过治疗也依旧耷拉着的翅膀,无不昭示着一个事实:
这是一只核心种里的基因缺陷品。
比生来就是中低等的雌虫雄虫还要更倒霉一些。它拥有核心种雄虫的甘美信息素和高强度的精神安抚力,却没有一具与之匹配的健全身体。
一次性的治疗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舱盖升起,白色的雄虫笨手笨脚地试图爬出治疗仓,前肢扒拉舱体边沿,却在起身时因为无处不在的黏液而打了个滑,以一种离谱的姿势整只虫撅了一下。
萨克帝再次笑出声,然后在对方忐忑的表情中把笑声压回喉咙里。
“我问,你答。”他说,做了个手势,制止对方继续弄出什么匪夷所思的动静。
于是对方就如他所言那样,安静地跪坐回了治疗仓中。
以人类的眼光而言,格拉是一只算得上好看的虫子,尽管这种好看或多或少带着些非人感。
当它维持拟态坐在那里的时候,受伤的虫翼顺服地搭在身后,整体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浅白色。玻璃珠子一样圆润的瞳孔在注视着面前的雌虫,流露着一点湿润的畏惧和胆怯,眼角下方那双闭合的副眼变成浅红色的痕迹,像是两道尚未干涸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