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钧一发之际,两道耀目刺眼的光骤然亮起,谢二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收住了劈下去的动作。伴随着刺耳的鸣笛,一辆小轿车在警察局前停下。小警察先是举起枪防御,待认出了车内开车的人是谁之后,立刻拉开了车门。
谢二站起身,他也看清了来人,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情到底应该如何形容。
是意外,还是惊喜?还是说,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其实一直觉得她会出现
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心情,控制住自己感动的表情,可是胸膛中那股盘旋的激情却久久没有办法平息。
哪里来的傻姑娘啊,义无反顾又坦诚万分。
她从车上跳下来,踏着霞光走到他身前,颤抖着唇说:“我陪你,我陪你下牢房,审问那些颂骨帮的犯人。”
我是萧局长的亲妹妹,有我在,你不必杀人,不必迈出最后的那一步。
我不会拦着你,我只会在你身后,轻轻地抻着你的衣角。
她和他一起,他们便不需要乔装,也不需要硬碰硬。
韵如挽着谢二的手臂,堂堂正正地进了警察局。她本就常来萧文的办公室,一层楼梯口的警卫对她很熟悉,帮她拉开了电梯的铁闸门。
她干脆道谢,却吩咐小警卫出去帮她买德胜斋的水晶饼和德发祥的油茶。小警卫不敢擅自离岗,韵如长眉一竖就要发火,又丢了数块大洋在地上:“我哥哥不在这里,你就敢这么怠慢!”
她动静闹得越大,周围的警卫躲得越远。警察局上上下下,有谁不知道她是出了名受宠的娇蛮大小姐,此时最怕惹恼了她,撞在枪口上。
电梯闸门关上的声音极大,人人都当她已带着谢大仙儿上了三楼。但谢二和韵如却在楼梯的拐角转身,直直走到一楼的大牢房。
铁门厚重,看守的小警察头也不敢抬,不知道刁蛮小姐今日又发什么神经。她也不开口,涂了蔻丹的手摸上了他的腰间,一把拽下了钥匙。小警察猛地抬头,刚想护住钥匙,却被谢二在脖子上狠狠一击,软软地倒下了。
他们打开门,第一次见到警察局的监狱是什么样子。
十几个人挤在前后十米的大牢房,只能靠墙而坐或者交叠躺在地上。吃喝拉撒都在角落解决。
监狱太久不见日光,他们进来时,有人猛然扒着牢门惊吼着冤枉,有人抓住韵如的衣角苦苦哀求。谁也不肯承认自己是盗坟杀人的颂骨帮,只说是不赶巧刚好出现在玉大帅剿匪现场的良民。
谁在说谎,谁是真心,有什么难的?只要他设局一试,不就行了吗?
谢二扫过全场,冷冷一笑。两排牢房正中央,立上一碗水。他一捧黑豆一捧白米,看着风的方向奋力一扬。白米似缤纷纸花,黑豆似冥冥烟灰。
咕咕咚咚的声音,像早丧的童鬼跪在墙角,用沾了血的前额捶墙。谢二恍惚间仿佛看见林师父,在银杏树下敲着他的旱烟袋:“煞风生渭水,落灰满长安。黑豆为目,白米作符,千年的游尸只剩了空空的眼眶,从地上揪起黑豆往眼睛里安上,却怕极了奉台上的白米。”
“同为黍离,鬼能分得清好歹?颂骨帮每每收钱驾灵,都说地下的阎王爷只爱黑豆不要白米,不就是因为事毕之后,收礼的人心知肚明豆价贵而米价低,宁愿要黑豆也不要糯米?”
“你以为你在做法,其实你在猜所有人的心呐。”
所有人都以为浮厝林里的谢大仙在作法。
但在白米和黑豆扬出的那一瞬,谢二的眼睛却在紧紧盯着牢里的每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的良民只会默默地看着零落满地的黑豆糯米,真正的颂骨帮却会抬起脚,踩在米上,避开驾灵之后更卖得出价格的黑豆。
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成了自然,下意识里的反应骗不了人。谢二一眼揪出了真正的颂骨帮残党,俊目一眯,鬼魅般地移到他身后,捏开他的下颚,挤出一团猩红的草汁。
霎时间,那人剧痛倒地,头足相就,如牵机状。
谢二在他身边缓缓蹲下,捏住了他的喉咙:“说吧,你们到底听命于谁?是雁门关的石家主,还是西安城的玉都督?你们四处作乱,到底想干什么?是刺杀玉家兴,还是打开城中城?”
马钱子剧痛,如千万把尖刃在胸腹里反复搅。世间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
那人求速死而不得,睁开了眼睛流露出苦苦哀求的表情。他嘴唇嗫喏,说出了几个字。
谢二俯身去听,直到那人佝偻如虾,渐渐停下了抽搐,不再挣扎。
“他怎么说?”韵如忐忑不已,“是家兴哥哥指使颂骨帮在城里面搅局吗?还是石云飞收归了颂骨帮,想要帮春榆姐姐杀掉玉家兴替谢家复仇?”
谢二抬眸:“莲花记。”
“什么?”韵如一愣。
“他只说了三个字,”谢二有一瞬的恍惚,“莲花记。”
若说西安城里最出名的棺材铺,当属东郊外的莲花记。
玉家兴在永宁门刑场行刑,早有看热闹的百姓将莲花记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都想看看这一万大洋的“金”棺材长什么模样。却没有人知道,真正的那口黄花梨棺材却藏在马坊街的谢家棺材铺。
那日谢二问阿黎:“为什么玉大帅放着莲花记不用,非要找上咱们家做这口棺材?”
他说,是不是因为谢家只有三口人,方便事成之后灭口。
阿黎微笑不语,心里却在想,因为青天有眼上苍好德,她日夜祈愿勤学苦练,终于等到天时地利人和,能借这具黄花梨棺材作偷袭暗器,夺回通天鼎的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