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欺负我。”容从锦走到台阶下,情绪也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仰首注视着顾昭,忽然破涕而笑低声道,“我这是喜极而泣。”
顾昭隐约觉得好像他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摸了摸脑袋又想不明白,容从锦的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放松,他眼波微一流转,顾昭不觉怔住,在他的记忆里从锦眼波流转间宛若脉脉星河流淌时溅起的细碎星光,潋滟温柔。
可游风携着茶梅的清雅香气抚过面庞,顾昭注视着他的双眸恍忽间仿若在他眸底的光彩里见到了一座小屋,点着暖橙色的烛火在夜色里充盈着宁静的气息,那是他们的家。
顾昭心底刹那间暖融融的,两人并肩走到朱红抄手游廊后,顾昭先一步穿过垂花门转头扶着他不知想起什么道:“本王进宫时看到琼花开得繁盛。”像是浮光锦上的一片片云,想让他躺上去打个滚。
“王爷从御花园过来?”容从锦语气不自觉的柔和了几分。
“嗯。”顾昭用力点头,他在御花园里瞥见一丛琼花不禁想起躺在花枝下,洁白的纤薄花瓣遮挡着阳光,柔和的光束渗漏下来的模样。
顾昭很努力的又想了一遍珍藏在心底。他记性不大好,不常见的人或事有一段时间就忘记了,但这件事他是不想忘记的,从锦那么好,怎么能忘了他呢。”王爷。”小太监赶上来,气喘吁吁的行礼道,“陛下让您过去。”
顾昭不太情愿,他接到王妃就准备出宫了,容从锦认出这个娃娃脸的白净小太监是进忠身边的,笑道,“王爷去吧,臣先去给太后、皇后请安,然后我们一同出宫如何?”
“那你要等本王哦。”太子在顾昭这还是有一席之地的,顾昭注视着他认真道。”嗯。“容从锦颔首。”就在朱雀门等着。”顾昭强调道。
容从锦含笑点头,望着顾昭挺拔身影跟着小太监走了两步,顾昭忽然转过身,又脚步轻快的一溜小跑回到他身边,修长干净的手指在他额角发丝上轻捋而过,摘下一片不知在何处沾上的碧绿嫩叶,给他理了下发丝道,“不要怕,本王陪着从锦。”
容从锦微微一怔,然而顾昭语罢,面庞臊红起来,羞答答的催促小太监快走,没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容从锦在原地站了片刻,抬起左手抚过鬓角发丝,立在空无一人的竹影幽径上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像是有淙淙流泉抚过心间带着泠冽的微甜。
他从不将情爱视为人生头一等要事,锦上添花当然好,但永远找不到彼此相爱的人也不重要,家族亲眷,满门荣辱他身上背负的已经太多了,他没有多余的心力也从不试图去寻求所爱,顾昭对他不一样的感情他愿意相信顾昭是爱着他的,但他永远也不会去问你是依赖我,还是爱着我?即使顾昭和他的兄长们一样,是个才智兼备的皇子,他也不会去问顾昭这个问题。
许多事情本就是说不清的,若他不是定远侯公子,顾昭也不是皇子,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相识。
顾昭却能跳脱出这个身份的禁锢,像在雍州顾昭不顾自身安危的来照顾他时,他能感觉到顾昭不再是一个皇子,他是自己触手可及的爱人。
他本想对这情爱浅尝辄止,却情不自禁的沉沦。
竹叶摩挲间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一曲柔和的琴曲,空气中仿佛都流露着植物的清芬,容从注视顾昭离去的方向少顷,转身往长春宫的方向行去。
*
顾昭兜了个圈又被叫回书房,不禁有些郁闷,更令他紧张的是这书房从前就是先帝时常训斥他的地方,每次进来都没什么好事,绕过屏风,四周略显昏暗,雕游龙红烛的烛光透过八角琉璃宫灯灿然流转,明亮之余竟给书房也添了几分庄严肃穆。
新帝登基不久,一切布置如旧,顾昭看见熟悉的山水画卷、紫檀书桌连桌面上的一方蝉型澄泥砚摆放的位置都分毫未变,顾昭还没走到书房中间,心底就已先怯了三分。
顾晟抬首,见一位身形挺拔优美的公子踱步进来,若琼林玉树、谢庭兰玉,转盼间一室之内明光朗朗,他不开口时当真颇有几分皇室气度,顾晟心念电转,一时间竟忘记了准备叮嘱他什么,兵乱时疾他被留在边关分身乏术,也没办法管着顾昭,竟让他跑到雍州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他如今想来不禁后怕。
这也是他不满容从锦的一点,让顾昭涉险。
本有几句兄长叮嘱弟弟的话,但见到顾昭长身鹤立、丰神俊朗的模样,顾晟忽然间就说不出口了,逆境中成长最快,顾昭在雍州磨砺一番倒有了几分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锐利。
“皇兄。”顾昭行礼,进忠视线往地面上瞥了一瞬,示意顾昭行叩拜大礼。
顾昭并没有看到进忠的眼色,即使是看到了他也不懂,仰首望向兄长,真心道,“皇兄,你穿黄袍比父皇好看。”
顾晟晒然一笑,“下去吧。”
进忠眼观鼻鼻观心,上茶后退下,宫女依次退走,两个小太监关上书房门。
顾昭更放松了,摆着袖口自己坐在书房下首的高背椅上,顾晟语气温和拾起茶盏道,“你也是成家的了,又是大钦的王爷,以后言行要有分寸。”
顾昭老实点头,不管能不能做到,兄长吩咐的他还是会听的。
顾晟也知道他八成做不到,并不在意转开话题道,“这次叫你来,是问你想让哪里做你的封地?”
“越地富饶…”顾晟也没准备顾昭会有答复,自顾自的说下去习惯性的为他安排。
“建州!”顾昭毫不犹豫道,“兄长,我想去建州。”
顾晟被堵了回来,不禁皱眉下意识呵斥道,“胡闹,你知道建州在哪么?那地方湿热,你住惯了望京受不住建州的气候。”
况且建州沿海,土地多是盐碱地,海边又只能依靠潮汛捕鱼,看天收成,远没有雍州越州等地人杰地灵,物产丰富。
顾昭没吃过一点苦,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呢?
顾昭也好说话,小声哼道,“其实本王也不想去…”
顾晟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这就对了,越州的王府朕已经命人开始修建了。”肯定能修建的比望京的瑞王府更恢弘华丽。
“本王本来想去滇南的,本王想去看看从锦曾经住的地方。”顾昭单手托腮,声音越来越小,眸底的光彩染上涟漪,细碎的光像是溪面上潋滟的水波,带出一抹羞涩道。
能养出从锦这么温柔又这么美的人,滇南一定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地方,顾昭忍不住期待想在滇南终老。
顾晟无语,怒斥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滇南多瘴气,即便是驻军也要选附近的百姓去,望京与滇南相距数千里,你怎么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