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旭道:“这是妇人配饰,本就该是你姐姐的物什。”
伍九道:“上次她回来我问过她,她说叫我好好留着,以后传给我女儿。”叹气道,“她在京里赚了大钱,顿顿大鱼大肉,件件绫罗绸缎,瞧不上这不时兴的款式了。”
兰旭看着他不知愁的样子,很有点晏果以前的影子,因而很是能共情吴秋雁,不禁心生钦佩:他一个大男人,保护儿子的纯真尚且时时心有余而力不足,吴秋雁一个弱女子,却把弟弟保护得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抛去无记业这个不法名号,她真的很伟大。
兰旭还回金钗,看伍九的眼神再也回不到之前的敷衍,回到镖局,伍九倒头就睡,兰旭则算着日子,三天后,正值胡家盐场装货,他得独自再去一趟,争取探清盐枭。
翌日,兰旭和伍九帮着装箱,这是一趟远途盐镖,理应林镖头亲自押送,不知怎的,竟落到了李镖师头上。兰旭与之闲聊时,了解到镖局最近盐镖络绎不绝,分了几批押送京城,林镖头负责垫后,这几天忙着清点货物。
兰旭心里有数,这些盐大半是私盐,但这么多盐,统统送往京城,如何一口气吞得下?而且近期也没听说湖州的四大总商哪位要去京城开分号。
李镖师听他问这么多,以为他才高运蹇,抑郁不平,安慰道:“你刚来,还不熟悉镖局这行当,你那么聪明,我估计半年以后就能让你押远途了。”
兰旭笑笑不语,一旁的伍九抻了心,说道:“咱也没马吃石灰一张白嘴,干该干的活儿,先过明白今天,明儿的明儿再说!”
兰旭笑道:“是,兰某记下了。”
三天后,深夜,兰旭扎好袖口,只带上枪头,等伍九打起呼噜,轻手轻脚地翻窗而出,沿着背阴的甬道,没走角门——最近角门有人值夜,明显感到镖局的防守比原来严密——兰旭在灶房背身的一处死角,跃墙轻落,恰是和花时春风一度的小巷。
兰旭脸色微红,不甚自在地赶忙离开,向胡家盐场而去。
这日十五,天上一轮满月,月光亮亮堂堂,照得前路一清二楚。兰旭避开打更人,夜半三刻,穿过伍九老家,到了盐民村庄,远远但见盐场上空仿佛舞动着一条橙红的光带,兰旭悄然靠近,潜伏在灌木丛中扒开硕大的叶片窥探,盐场中灯笼火把如列星,声光相乱,赤膊的盐民正在管事的监管下将一筐筐的盐巴装到插着“天马镖局”镖旗的镖车上。
这时,一人帮着一个苦力年迈的盐民卸下盐筐,边说着“轻拿轻放”,便转过身来。
在他转过身的一刻,兰旭立刻缩回了草野中——林午阳!
一个当行出色的总镖头,不亲自押送重要货物,反倒亲自监管装货,如此本末倒置,令人莫名其妙;更说明这批盐不可等闲视之。
盐场平坦,一览无余,兰旭四下观察,寻找靠近盐场又不被发现的藏身之所,终于等到林午阳去到远处协助搬运,兰旭与他相背,溜到队伍最前方,想了想。脱去上衣系在腰间,往脸上抹了把泥,又在土地上打个滚儿,白腻的身色和遍布的疤痕掩盖在尘埃之下,火光中犹不显眼。
四个盐民正推着镖车收进库仓,其中一位体力不支,跌倒在地,兰旭瞄准机会,立刻上前将人扶到一边,然后一声不吭的顶替上去。
盐民们累得精神麻木,眼神空洞,漠然地机械地,将镖车排进库仓,然后行尸走肉般外走,相互没有半点交流,仿佛他人不存在。兰旭跟在他们后面,故作最后一个出去,实则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后,袖口滑出枪头,刺入镖车上的竹筐,收枪时带出一把白粒粒的盐,灯笼下看不清色泽,兰旭舔了一口,口感苦涩,应该是三等次盐。
胡老板的井盐盐场品质上乘,二等安盐都少,基本是一等梁盐。这批盐多半是私盐了。
兰旭转身如法炮制,连戳了四个筐,却又发现蹊跷——这一筐的盐,色泽与之前有些不同,迎光仔细查看,硕大的结晶颗粒竟透着一层雾蒙蒙的青灰色,在橙黄的火光中,幽幽如水一般——
这是池盐!
兰旭微微瞠目,倒吸一口冷气!
池盐,又名湖盐、青盐,上品池盐色如青玉,次则青灰。关键是,湖州不产池盐,甚至整个大雍都不产池盐,在已知的大陆上,唯有西域的青湖盛产池盐!边境的私盐贩子,以及许仕康军队的私盐贩卖,都是这种盐。
西域。什么样的私盐贩子不就地取材,反而千里迢迢地贩售池盐?林午阳又为什么会帮助运送私贩池盐?!
不怪兰旭一涉及西域就提起心胆,果儿莫名中毒,难说不与此有关。既然无记业密谋造反,那么要起事,就不会仅仅是贩卖私盐而已。
兰旭心念陡转,在这一筐靠底部的部分又戳了一枪,枪头先是穿过砂砾一般,到了一半,却像被什么万分坚硬的东西阻挡住,不能更进一步。兰旭使劲把枪头往前一送,忽地枪头短了一截似的!他赶忙拔出来,定睛一看,竟是被那坚硬的东西顶得枪头卷起!
兰旭的枪头是百炼过的精钢,碰到筐里的硬物,却好似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兰旭顾不得暴露,推倒盐筐开膛破肚,拨开碎石子似的青盐,火光中竟诞出一股逼人的寒气。兰旭大吃一惊,这种寒气,他太熟悉了,不止一次地感受过,不由挖得更快更深,果然在青白的盐粒中,现出一抹明黄。
是一卷黄布,上面写着一段经文,兰旭不了解宗教,不清楚是哪一个教派。那股寒气更清晰了,他心脏怦怦直跳,强镇定住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剥开黄布,里面露出一片如漆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