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得不抬起头,隔着玻璃,顺着乘客伸出身子往外去拍照的动作去望。
酒店对面,那是整个茫市最高的一栋楼,在街道狭窄的落后小城,称得上是鹤立鸡群。
而就在这栋楼上。
有个横跨二十层楼的巨幅广告位,此时正放映的某个高奢品牌的羽绒服广告——
镜头推远又拉近,广告中的女人典型的眉压骨凌厉浓颜,天生的亚麻色卷发,大而上翘的狐狸眼。
动作简洁明了,向这座城市敞着那张又冷又媚的脸,仿佛一眼就能贯穿所有经过她的人。
“黎无回,国际超模。”后排乘客拍完照,关了窗,人也缩回了车里,
“我朋友特别喜欢她,这栋楼不是刚建起来吗,没想到卖出去的第一个广告位就是她,我得拍张照给我朋友看看。”
从窗外吹进来的寒风停了。
邱一燃的视线也从车窗外收回来,她迟钝地松开揉腿的手,疼痛骤然便像从骨头缝里洇出来似的。
良久,她往自己手掌上哈了口热气,蜷缩着的手指终于能动了,便重新发动了车,摇了摇头,
“不太认识。”
“不太……认识?”乘客没反应过来——认识就认识,不太认识……
那到底是认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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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完这单,天色已经暗沉得像吊满了墨水袋子,邱一燃没拉到几个客人。
只好收了工,去常去的那家饭馆吃饭。
饭馆已经热火朝天,胡子拉碴的男人挤坐在一堆,身上混着烟味和炒菜味。
12元一位随便吃的盒饭,味道好,锅气重,茫市的出租车司机都爱来这吃。
邱一燃自觉自己并不娇气,但只在里面坐了会就昏昏沉沉,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干脆端着餐盘,拖着自己今天格外胀痛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外面很冷,寒风像腐烂的冻疮那般弥漫。她走出去,靠在车门边上,掰开筷子,饭菜一出来就已经凉了,咬在嘴里很硬。
她没因此产生什么情绪,只是每口就多嚼几下,然后再去揉自己的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恶劣,她今天腿疼得厉害。
“怎么?”有人从饭馆内推门出来,声音飘到她面前,“腿又疼了?”
是卫子柯。和她一样,也是个出租车司机,和她关系算是比较近。
“你说你这腿,穿鞋穿得不合适要疼,冬天太冷了要疼,下雨了要痛风,多走几步就得多揉揉,否则……否则那啥就还磨得疼……”
卫子柯说着就坐到她旁边来。
视线在她腿上停留两秒就收回,像是不敢多看下去似的。
给她递了个热水袋,叹一口气,“就没想过做个别的营生?”
邱一燃接过卫子柯的热水袋。
使了些力道,按在长裤外自己快要疼到麻痹的小腿上,好脾气地抬头笑笑,“也做过别的。”
“哎我刚灌的热水,你别这么用力按,烫!烫!”眼见着邱一燃捏热水袋的手指关节都发白,卫子柯连忙伸手去拉她。
“不碍事。”邱一燃躲开了,没听卫子柯的劝告,反而又将热水袋在小腿上按得更紧了些。
热水的烫瞬间跃过橡胶和布料,灼到她小腿上,反而像在剐去她被损耗掉的皮肉。
“多烫一烫,”她笑着对发愣的卫子柯解释,“就没那么疼了。”
卫子柯哑口无言。
她知道自己犟不过邱一燃。
这个人虽然身体不好,以至于看上去总是显得丧气和疲倦,一副好说话的表情。
但实际十分倔强,谁也说不听。
沉默了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