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传旨下去,今日早朝推迟至巳时。”雍盛道,“再命殿前司拨出一队侍卫前往守卫,一为确保列位臣工的安全,二为提防有人在内策应。另外,今日不论出于何种缘故,点卯未到者,着监察御史一一记录在策,择日另行处罚。”
第83章第83章关门打狗
巳牌正,雍盛如约上朝,望着底下一众愁眉苦脸如丧考妣的臣工,油然而生一种只有亡国之君才能体会到的悲凉感,哑声问:“枢相人还未到么?”
怀禄答曰:“已遣使问了几回了,枢相近日身子一直不大爽利,恐怕今日仍是来不了朝会。”
这一石头下去,登时激起千层浪。
压抑得好似午夜坟场的大殿中立刻沸反盈天,有肚子里憋不住事儿的武将先声夺人:“这早不病晚不病,一有大事儿就生病,世上哪里凑来的这么多巧儿?光问顶什么用?俗话道,先文后武,先礼后兵,圣上,依微臣薄见,这会儿就该直接派人去将他绑来!”
“你说得轻巧,怎么绑?向执一早便调重兵将定国公府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你让圣上这会儿从哪里寻来个神兵天将,能以一敌百杀破重围将人逮出来?”有消息灵通的呛声。
“诶诶诶,两位同侪未免也太早下定论了,向执不也围了林大人的府邸吗?”
还有不明就里的搅混水。
“那能一样吗?林大人眼下人就站在这儿,他围林府是要用人质来威胁圣上治林大人莫须有的罪,或叫林大人为救家眷甘愿束手就擒!他围定国公府为的什么?你瞧着是包围,我瞧着那铁桶似的阵仗,反倒像是严密护卫!”
“依你之言,今日之变,乃向执与枢相事先合谋?圣上啊,当年您初登大统,尚在幼冲,内外藐圣上年幼,屡屡进犯举事,是枢相大人戎马半生,为朝廷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始有今日!而今竟有如此宵小公然污蔑,进馋损抑,臣请治其诽谤之罪!”
“诽谤?朝中何人不知,自二相去后,谢衡独掌朝政,偃然以隐圣自居,擅威福者由来已久,及至朝中科臣畏谢衡者甚于畏陛下,市井小儿知枢相者多于知当今矣!其目无朝廷之制祖宗之法,则亲戚部下群效之,那京营提督向执,即其妻弟,向来以谢衡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今向执举兵造反……”
“慎言!从何推断向执造反?拿出证据来!”
“你瞎么?”
“尔谦谦君子,何故口出恶言?”
“好了!”皇帝终于厌烦了这朝堂上终日熬煎且漫无止境的攻讦驳难,倏地起身,在高高的御台上踱了几个来回,手一扬,直指向殿外,面无表情道,“向执领着朕的京营将士,将朕与尔等围困于此,这是什么?你说这不是造反?这确不是造反,造反打什么紧,想造反的人还少么?这,是一拳打在了朕的脸面上!朕没脸,你们就有脸了?眼下朕求解于群议,尔等不速速出谋划策解这燃眉之急,还在做无谓可笑的口舌之争!这么喜欢争,你们就争吧,谁争赢了,谁就代表朝廷去跟向执谈判,问问他打朕的脸究竟是想干什么!”
满殿嘈杂瞬间静默了。
林辕家都被偷了,还能沉得住气,出列跪奏道:“向执此番发难,打的旗号是为其外甥讨回公道,听闻谢将军昨夜在城外死于非命,老臣亦是震惊且痛心,只是臣不明白这杀将的罪名是如何扣到臣的脑袋上的?臣虽德薄,但没做过的事,臣万死不敢冒认,恳请圣上彻查此案,还臣清白之名。”
“爱卿请起。”雍盛走下御台,将林辕扶起,叹道,“爱卿岂不知,自古发兵,最忌出师无名。若无名,那想法设法也要编出一个名头来。”
“圣上所言极是。”薛尘远附议,他自高中榜眼后便被授职翰林苑修撰,职位虽不高,实际却相当于皇帝的高级秘书,作为朝中红人,身边自然也围绕着一帮志趣相投的年轻朝臣,是一股正在形成的新势力。
“谢策月之死便是一个完美的名头,人死已成定局,对弄权者而言,如今追究他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死能发挥出什么价值来。”他侃侃而谈,大臣们因专注于听他发表意见而安静下来,“依微臣愚见,当务之急并非查案,因为不论最后查出来的凶手是谁,亦或谢将军压根就不是死于非命,而是突发恶疾,向执与谢衡都只会认定一种结论,那就是,人必死于尚书大人之手。如此,他们才能借题发挥,实施清君侧,从而构陷株连,穷诘党羽,达到诛锄朝廷异己的目的。”
“妖言惑众,大谬也!”平时与谢氏来往较为密切的官员如被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跳起来,拼命反驳,“圣上,这等馋邪小人趁此时枢相不在,答辩无门,就开始四处罗织乱泼脏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盼皇上有分辨之明……”
他才说到一半,便有人将其打断:“向执谋逆造反已是不争的事实,臣奏请陛下即发严旨申斥,革其京营提督之职,褫夺调兵之权,贬为庶民,抓付大理寺部议处。”
说话的是大理寺卿杨撷。
他的提议当然在理,问题是——
“若是一道圣旨即能拿回兵权,我们何至于如此掣肘?还不明白么?眼下向执定是在军中下了严令,谎称圣上遭奸人所害,被软禁宫中,要将士们救驾勤王!如此一来,宫中所出圣旨将一律被视为矫诏,是陛下被胁迫写下的,京营的将士们除非亲眼见到陛下圣颜,否则定要死战攻城!”
但等到将士们真的打到皇帝跟前,见到天子真容时,胜负就已成定局。
一种苍白无力的荒诞感充盈着胸腔,憋得人烦躁不安,雍盛深深透一口气。
等一等。
再等一等。
但敌人永远不会等待。
前方消息传来,京营的兵与守西华门的侍卫由口角爆发了严重的肢体冲突,调解无果,两边已打杀起来了。
战火一触即发,很快,各门都频发急报,殿前司侍卫司与京营士兵混战成一团。
皇帝紧接着连发三道圣谕,一是抚慰枢相丧子之痛,准谢策月棺椁入城治丧,并择日赐谥。二令京营将士止戈待命。三命向执上殿奏对。
回应他的是向执的一封奏疏,上书三谏:一谏陛下将真凶林辕立地正法,诛九族。二谏陛下追封已故谢大将军为武德侯,配享太庙。三谏陛下正本清源,近贤远佞。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雍盛怒火中烧,将那奏疏狠狠摔在金殿之上。
群臣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圣上。”林辕顿首泣道,“此事皆因老臣而起,如若能以臣之朽躯救陛下于水火,弭战于无形,臣甘愿赴死。”
“朕未松口,你敢死一个试试。”雍盛原本单薄的眼皮被盛烈的怒火烧出两道褶子来,年轻的脸庞亦现出几分执拗与阴鸷,“列位臣工,你们中资格老些的,已与朕君臣七载,朕不论你们此前胸中都存着哪些小九九打过哪些小算盘,今日尽可放下,这金殿,或许就是朕最后的据地,成败在此一举,你们中现在若有谁要逃,便抓紧时间逃命去吧,朕不会追究,留下来的,从此便是与朕同生死共患难的心腹手足。万般皆交由你们自己选。怀禄,去将殿门大敞,凡离去者,不可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