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这门亲事让多少闺阁姐妹艳羡,所有长辈听罢都信誓旦旦的说着宋国公府的好处,哄的她欢欢喜喜的便嫁了进来。
从前她多爱笑啊,看见花儿开了心中跟着欢喜,看着雀儿喳喳乱叫,也会觉得热闹有趣。风儿轻轻吹过湖畔,惹起一层漂亮的涟漪,也叫人觉得日子是多么有盼头。
可自打嫁了人后,过往种种能让她欣悦的东西都似被蒙了层灰暗色的纱,以至于后来越是明白什么叫做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越觉得痛苦不堪。
她被束缚在这四方的庭院中,被礼教训顺成为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她的喜怒哀乐变得不再重要,纯质的情感和欲望被掺杂嘲弄和不屑。
她的一切的一切都会化成绣在屏风上五光十色,却毫无生机的彩凤。她要做到世人眼里圆满的国公夫人,那么她就不在是作为人而存在。她是个象征,她再也不会是梁家那个叫做其姝的女儿。
那样的人生,当真的会快活吗?
那样的余生,她真的还要再继续吗……
她也不算恨蓝玉,大抵多是失望吧。点点滴滴,从启始的冷漠,到融不化的真心,好不容易等到夫婿回心转意的机会,老天爷好似跟她开玩笑般将整个国公府颠倒错乱。蓝玉尽力了,她也真的尽力了。当蓝玉看到她辛苦生下女儿时的轻松惬意。如若是个男孩,他该多失望害怕。
可难道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不是蓝玉的骨血吗?孩子对于父亲来说,难不成只是个含糊不明的物件。
蓝玉不爱她的孩子,甚至于说,是因为蓝玉根本不爱她,所以对她的孩子也不报任何期待和发忽真心诚意的疼爱。
可最让她心惊,以致非要走到和离地步的,大概还是嫂嫂的那声威胁。就是因为她明白嫂嫂不是坏人,甚至是曾经是整个偌大国公府里为数不多愿意发自内心给予她关怀和疼爱之心的人。
可在利益催化下,一切纯白简单的感情都变了。她只要还留在国公府,只要她还会生育,只要她还能威胁到蓝峥的袭爵,那么周家和梁家的矛盾不会调节,根本无法预料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不敢细想娘家的权欲与恶念,却真切感受到嫂嫂应该是极痛苦的。如若她继续待在蓝府,自己何尝不会重复这种滋味。
梁其姝已经累到哭喊不出一滴泪来,只空茫茫的麻木。她终于明白了凤屏阿姊的决绝,她实在不甘心余生继续过这种吃人或者等着被人吃的日子,她不愿看到人心的恶,也害怕自己哪一日也会徒然生出恶欲。
她静静的说道,“娘,就听你的……和离吧。等我身子好些了,带上昭儿先去郊外庄子里修养几月……”
眼泪在梁夫人的眶中打转着,抬手轻抚女儿被汗水打湿的额角,“娘就留着你这么一个女儿在身边,从小心肝肉一般的疼爱。是娘糊涂了,当初怎么能为了攀高枝,将你嫁入这么个是非地方中不得安生。你爹说了,梁府永远有你的位置,就算和离在家,谁也不能亏待了你……”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说嫁便嫁了。如今连和离也在父母的合算中,让人哭还是让人笑呢。
梁其姝于心中叹息一声,原这样姻缘说到底也是因利而聚,终也会因利而散罢了。只可怜自己平白无故淌了浑水,又真正怨的了谁呢。
闹剧散场,周夫人终于挺直了背脊,虽依旧是啜泣的,却早已没了最初的落寞担忧。袁夫人想着送明徽回府,明徽却拒绝了,独自一人往这个深宅大院最暗的地方走去。
漆黑夜幕中,寒风依旧凛冽刺骨,吹在人湿漉漉的脸上如刀割般疼痛。
明徽与蓝玉对视,一行眼泪从那张寂静到几乎了无生机的脸上落下,连带着嘴角微微颤抖,无声的呜咽带着一丝凉意隐末于风中。
隐约月色下,明徽屏住呼吸,不忍再往前走出一步。
蓝玉渐渐苦笑出声,一切压抑于内心陈旧的惘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来,“自与你诀别后,我虽任性了几月,回过头来却也是诚心与其姝过好日子。我眼瞧着她从一个爱笑,单纯明媚的姑娘在国公府里变得拘谨不安,沉默寡言。”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能做的都做了。自成婚后从未踏入风月场,从未动过纳妾的意头,连通房丫鬟也不曾碰过一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谁家夫妻不是这般过日子。如若没有边关那场战事发生,父母兄长都在。我会尽我全力的疼她爱她,努力做一个好夫婿,好父亲。”
明徽动了动唇,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带了些无奈苦涩道,“论说顶尖的荣华富贵,兵部尚书家断然不缺。梁家小姐是要你的真心,真情……”
蓝玉顿了许久,再次出声时带着自嘲的哽咽,反问道,“什么是真心,真情?”
明徽神情恍惚,垂下眼帘让自己归于平静。他缓缓开口,带了几分沙哑,“真心是七月暑热时你小心翼翼从国公府带来的冰碗酥酪,因为你知道我过得苦,平日里连杯甜水都喝不到,嫡母更是不许任何人待我好……真情是苦寒下雪时我只是念叨了一句,你便大清早亲自撑着伞去南坊斋排队买刚出锅的的酥饼点心……”
真心和真情,从来都是即傻的冒泡,又单纯到几乎发自肺腑的偏爱。心生欢喜,充满期待。愿意付出这些的人不会存在质疑,爱是细节,不爱也是。
明徽已经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他从前只当自己糊涂,他也不懂。其实他是明白的,却每一次都像硬生生咽下一整个苦胆般难过,“可清流贵女不会在盛夏眼馋那碗冰酥酪,灶下厨娘十来人流水席般做出美味佳肴,更不会爱吃那些市斤人家做出的油腻腻点心……真心真意爱一人何需尽力,只要你心里有她就罢了。”
话说至此,那股淡而悲伤的情愫终于落下帷幕,明徽恍惚间跟着落下泪来。
他从来不会否定年少时蓝玉对自己的感情,那些几乎有些犯傻的行为举止,在外人看来会诧异,会嘲弄的关怀担忧,才是最单纯,也是最刻骨铭心的爱意。
当初若不是被这样一个人纯粹干净的爱着,明徽不敢想象那种琐碎折磨的日子该多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