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云顿了顿,不疑有他,说了个“嗯”。
沈迁低头飞快眨眨眼,把情绪压下去,她几乎要爱上这种骗术了——只要你足够理直气壮,就会唬得人连质疑都说不出口。
姬雪照的第二局开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场上。
秦绝身后那位老仆打扮的人也在细看,他是一路跟着顾衍誉的赶车人,看起来是没带够仆人,被临时抓来凑数的。
但如果有识货一点的,便该认出这是大庆数一数二的高手,秦旭白。
他在观察药人武士的路数和弱点,同时盘算一旦开打,他们的人要怎么排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次把这些武士解决。
事情本不必这么麻烦,如果没有他们意外加入,根据顾禹柏的计划,所有上船的人会一起死,沉下去,就什么都了了。包括被邀请的羌虞权贵,在船舱最底层忙碌的仆人,还有巡逻的士兵。加起来,有千人之多。
戴珺想修改他的计划,只让哈泰和十二卫死,而其他无辜之人得救,事情反而变得麻烦。他们没法在不引起哈泰和十二卫疑心的情况下把所有人转移走,只能步步为营,先下手杀之。等着他们的会有一场实打实的硬仗。这也算是他们跟顾禹柏的交易,要无辜之人活,他们就得自己解决因此带来的麻烦,至少十二卫不能成为顾禹柏杀哈泰的阻碍。
可船上的高手满打满算,甚至不够一人对一个武士。擎云是被骗来的“自己人”,他如果能一直受骗出力还好,如果半途醒悟,还得搭进去一个沈迁先全力解决他。
至于舱内这些客人,秦旭白倒不很担心,那图留了一个他的人下来,是个小武官,羌虞的贵胄认识他,一旦出事他能先安排这些人及时撤走。
姬雪照一边应付眼前的药人武士,一边在心里盘算顾衍誉的发现。
不怕疼么?怕疼,乍听在对战中不是好事,但也意味着反应的敏锐。有时电光火石间,未必看得清对手出招,不知道疼的话,也就不知道躲。转念间,他有了主意——
跟顾衍誉那种惹一下就跑的打法不同,姬雪照起手的出招就让人眼花缭乱。落在懂行的眼里,这位二世祖不大聪明,十招里面有六招不在点子上。对手还没怎么样呢,先把自己给忙得够呛。
平海侯都看笑了,哈泰更是开怀。
他的小动作太多,无人察觉的暗处,姬雪照袖中银光一闪,一把柳叶镖,出得迅如闪电,收得干净利落,刮下两缕带血的肉来,而那武士丝毫没有察觉。
若是暗器再往要害处去,再深个几寸呢?
姬雪照形容狼狈地结束这一局,心中却定了。
他看向秦绝父子,他们给了他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前两局定胜负的权力被哈泰交给那图,那图给了一个非常中庸的评判,平手。
当然要这样,第三局才会有看头。
顾衍誉和姬雪照对上,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阵势拉开,三分真七分演,是二世祖武功的套路,再打三天都打不死人,但起手出招相当好看,乍一看精彩纷呈,看客也忍不住叫好。
哈泰自以为明白了他们几斤几两,跟他的武士不能比,都是花架子,但这两人大概私怨结得深,很肯卖力气,这种不死不休的架势,硬是让这场水准平平的互啄变得使人热血沸腾。
“我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你们打算怎么收场?又如何跟哈泰交待?”
客舱内。
王潜问了戴珺这么一句。
这么久没有人发现王潜失踪,因为他跟羌虞众臣没有关系,旁人眼看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公子被跟他有传闻的姑娘推出去,久不见他人,也只会想他大概去客舱休息了;至于哈泰,他看重王家毋庸置疑,但此刻正在兴头上,顾不到这么细。
戴珺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王潜自行领悟,倒抽了一口气:“哈泰……你们会?”
王潜直摇头,带着巨大的震惊和讽刺:“你不会告诉我,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是打算杀了哈泰,扶持那图上位,以换取两国和平?”
“那有什么不好呢?”
王潜眼中原本翻涌着戾气,如今是困惑更浓:“我真的不懂你们在疯什么。”
“你时常给我一种感受,好像随时有什么人在看着你,评估你的言行够不够高风亮节。戴珺,没有人想得罪你,如果戴大学士识相,你我本该是同一种人。这个世界上就是更聪明更优越的人应该掌握更多,这有什么问题呢?你母亲的事是一个意外,你就是世家的一部分,我们没有必要为敌。”
饶是戴珺与王家交手已久,对他灵活身段也不由多几分诧异,他稍显冷淡地笑了:“你们掌握的不是更多,而是一切。你们的位置比皇帝的江山还要稳固,有这些世家在,平民永远是平民,他们无论有多努力,也没有机会留给他们了。”
“可拥有稳固位置的本该是你,”王潜不顾自己还被束缚在原地,言语中带着引诱,“你希望你的儿子,将来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还是生来就是人上人?”
戴珺姿态从容,甚至多了几分认真:“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个正常的世界里。”
他侧耳听了片刻上层的动静,难得有闲心多跟王潜说几句:“我希望我的孩子能看到,跟他她同处一个世界的人,都对未来充满希望。他们知道自己会遇到正常的人,正常的事。有天赋读书的人,不用担心读到什么程度该去拜谁的山头;有天赋弹琴的人,不用担心得不到谁的肯定就堵死了这条路。什么也不会的人,有好手好脚,肯出卖劳力,也能够他一家老小吃得起饭,而不是收成里面只有零头归自己,其余都要‘上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