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深吸一口气,豁出去道,“恕我多言,小玉那孩子无父无母,我亦无教养孩童的经验,他算是自己磕绊着长大的,性子有些倔强逞强,常常口是心非。”
承曦耐心地听着,示意她继续。
话已至此,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但清羽十分了解白隐玉,不会不顾忌他珍视的颜面和尊严,掀他的老底。她斟酌少许,慎重道,“我时常回忆起刚将他从雪窟窿里刨出来时,小小的一团,冰封了不知多少年,我们都以为他缓不过来了。谁知醒来之后,上房揭瓦的,是这么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
承曦顺着清羽的话语想象那个画面,神态不自觉地柔软下来。
“彼时,苍凌尚未定居于此,这片山头无有道行高深的精怪,屡屡被路过的大妖欺辱践踏,死伤乃家常便饭。能跑的都跑了,留下的要么是树精婆婆和我这样心有挂碍,离不开的……”紫云的事,白隐玉之前删删减减写了书信让苍凌捎回来,因而这份挂碍是什么,大家心照不宣。“或是桃花精妹妹那样舍不得自己一手栽种的瓜果,还有兔子精一家,老的老小的小,拖家带口无力辗转……总之,但凡想要活命的,便不该留下。我也劝过小玉无数回,他总是口口声声宣称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立志要做这片山头的土霸王,让我莫要挡他的雄心壮志。其实,”清羽失笑,“他那三脚猫的修为几斤几两,谁还看不出。他不过是惦记着所谓的一食一水的恩情,不忍心扔下我们这些老弱病小罢了。多少回命悬一线,伤痕累累,我以为他总会胆怯后怕。可这孩子心软,嘴却硬得跟这山间石头似的。性子也执拗,还真就百死而不悔,亦不改口。”
看似小气市侩一点亏也不肯吃的冲动少年,实则心底自有最朴素的坚持。
清羽叹息,“本性难移,这些年也没什么长进,还望神君多多担待。”哪怕是有缘无分,至少好聚好散。
承曦觉得自己听懂了,清羽大抵是在托付他,但又下意识怀疑懂得不是那么彻底,“责无旁贷,请姑娘放心。”
下山的路上,承曦的关注点落在“命悬一线,伤痕累累”之上,那人不后怕,他却难得的心有余悸。尚不及将清羽的话琢磨透彻,他远远望见,上腰上的小院子里,亮着隐约的烛火。
看来,有人夜深未眠,似乎亦有话对他讲。
第48章神魔殊途(三)
承曦推门进院,容礼坐在石凳旁,正和一只屡败屡战的扑火飞蛾较劲。那蛾子扑棱着翅膀义无反顾地往明火上撞,每每在即将焦头烂额之际,被那人挥一挥衣袖漫不经心地拨弄开。不过须臾,又不知好歹地重蹈覆辙。
一个横冲直撞,一个从中作梗,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承曦在对面坐下,容礼玩够了,吹灭了烛火。今夜的月色明朗,足够面对面看清楚彼此。
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承曦以为之前的问题容礼需得再考虑几时,才会顺水推舟不急着离开。
他不曾开口催促,容礼却先说着不相干的话。
他笑得有那么一丝丝古怪,“殿下可还记得,有一回下凡的天兵带回一本人间婆婆妈妈的画本子,你瞧了两页就看不下去了。”
承曦摇了摇头,他那时初通神识,相当于人间三五岁的稚童,很多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
容礼不意外,“我心疼给出去的灵丹,便硬着头皮读了下去。皆是些人间宅院里争风吃醋的戏码,无聊透顶。彼时,我以为那不过是哗众取宠的胡编乱造。后来,流落下界这许多年才发现,人间烟火不过如此,凡人喜好鸡毛蒜皮吵闹拈酸,亦乐在其中。不过,”他噗嗤笑出了声,“我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落入这荒诞无稽的套路里。”
承曦默然不解。
容礼好心地点拨云里雾里的小殿下,“你的那只小狐狸,大概是误会了。”
承曦眉心微动,“误会什么?”
容礼无奈失笑,“你啊!误会我是老谋深算,横刀夺爱的情敌呗。”他举了举手,“我澄清一下,今夜之事属实是个意外,我哪料得到他会半年三更跑过来送那驱虫的药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