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嵇起身,欣然听着他状似随意却又头头是道的分析,取出一把木箱钥匙:“公道。”
那木箱中,就是卢可俦密室中未能分发出去的兵器了。
高台之上,裴慎给自己敷好伤药,重新提起了爱羽剑,转向赵殷。
“从我被捕到公审,你有那么多杀我的机会都没有动手,为什么?”
见他矛头转向赵殷,场下许多江湖散客都自发围到了赵殷身前。这些人无门无派,但都身着紫袍,能从于霦云和周栖芳那片毁天灭地的剑雨中活下来,说明对挽芳剑法都颇有心得。裴慎道:“你不杀我,是因为你要证明一件事……”
他随手把乔柯拽到身边,说着说着,手指就勾上了乔柯领口,后者脸上还挂着几抹血迹,愣怔一瞬,便乖乖地俯下一点身子,颇为受用地由着他向全场展示。
“你发了这么多份挽芳剑法,收了这么多徒子徒孙,却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走火入魔。难道,挽芳剑法真的没有问题?还是说,这些人造诣都太差了,挽芳剑法真正引人入魔的地方,他们根本领悟不到?”
一颗,两颗,乔柯青黑外袍的领口被他的手指徐徐勾开,纤长的颈子当中,赫然是一寸多长的狰狞疤痕,并且微微上挑,就好像乔柯曾对着自己调转剑尖,试图将喉咙彻底捅穿一样。
身后,丁负璞、褚时平也重新架起了姿势,裴慎拇指在乔柯喉间细细地摩挲,皱着眉问:“你可以么?”
乔柯面如平湖,朝他耳边吹气:“不可以。裴慎会救我吗?”
可惜,柳中谷已经飞奔到眼角的余光里,乔柯立即蹙起长眉,冷冰冰道:“你不许来。”
柳中谷道:“关你屁事!我只听裴……我操……!”
裴慎已在高台上借了力,乔柯单手拎着他,猛地发力一送,就这么将人直接扔到了赵殷面前,爱羽剑划过半空,一霎时凤鸣九天,电光从苏息剑中段骤然迸射出来。
“二十年前你是怎么入魔的,忘了吗?”相击之后,裴慎竟还能内力暴涨,再压一筹,翠白道袍与长发凌空飞舞:“我帮你想!”
第152章151入魔
赵殷道:“什么入魔,一派胡言!”
裴慎道:“灭门当日,你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醒来还在原地吗?”
他逃了几天几夜,从地牢里出来就酣战至今,早已伤痕累累,而赵殷甚至连衣摆都是干净的,偏偏就是敌不过他。那些过来帮手的紫袍人,在裴慎底下都不过一两招便被支开,奇怪的是,裴慎并未将谁打死打伤,甚至更像在纠正对方的挽芳剑法,经他的剑一推,滞涩的内息便突然打通,将接下来的招式都串了起来,但在此时,裴慎便猛然点向膻中穴,封住内息,将人推出战局。
不到一会儿,交战圈外就站了十几个呆呆愣愣的紫袍人,赵殷道:“这些都是无辜的人,你对他们做了什么手脚!”
突然,苏息剑的轨道走偏,打中了裴慎,这时赵殷还以为是自己分心所致,但招式越来越凌乱,片刻之后,他竟然连自己的手臂都不能控制了。裴慎在剧烈变动的视野中张开嘴巴,声音像他的衣服,破破烂烂、掺血:“你和你爹、卢可俦修炼的剑法,还有你分发的五千份剑法,其实并不是宗门弟子经常练习的那一份,而是你们祖师最初创造出来的……”
十几人中,有人不甘被裴慎简单打败,重新提剑,但他们的真气已经开始乱流,再一催动,立刻和赵殷一样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出剑,其他紫袍人为了自保,不得不提剑反抗,最终又被勾得入魔,一传十、十传百,几乎所有人都被剑招反噬。裴慎道:“在此之前,这份剑谱一直藏在挽芳宗密室,只有修行最刻苦、天资最高的弟子才能一试。卢可俦试过,因为入魔,废掉了全身武功,你父亲赵莱试过,同样力不能支,然而那天你和他一起修炼,不止乱了剑招,连神智都因此崩溃……”
赵殷的内息已经完全不受控制,从四肢向头脑中倒流,这感觉二十年前曾有过,但那次反噬来得太快、太猛烈了,让他在一瞬间的剧痛后什么都不记得。此刻,若非裴慎不断接住他的招式,借力打出,他恐怕已经昏聩到连这句话都不能听懂。
“我师父死于一剑穿喉,因为你以为他用这招取走了赵莱的性命,但其实……这一招是你亲手捅向你父亲的!你们父子走火入魔,他不能自控,撞剑而死,而你!疯疯癫癫屠尽了自己的家人,还忘得一干二净!”
“不可能……不可能!”赵殷道:“若真如此,为什么三城四派,从来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赵家亡了,所有剑谱都实实在在交在群首会手上,倘若有异,他们早就该看得出来!”
“你亲手杀了全族已是惨剧,卢可俦为保你这颗独苗,当然不肯再说出真相!我师父不会告诉你,因为他要保全赵莱的名声。三城四派更不会告诉你,因为当年各门各派诛杀女弟子,只有赵莱和裴筑两个人不同意!群首会原本还要想办法把他们除掉,现在好了……一个自取灭亡,一个被情人的儿子冤杀,同室操戈,亲痛仇快!”
赵殷毕竟年长他十二岁,论内功,裴慎并不如他,使出浑身解数压制许久,多亏了彼此剑术相克,但赵殷也逐渐无法约束自己的内息,只见他脖颈一周的血管都已十分膨大,透着薄薄一层皮肉,红得发黑,动作也越发凌厉,裴慎躲闪不及,一咬牙,直接让他从肩头捅穿过去,准备一招“君子万年”同归于尽,然而,不知赵殷是否有意,一个晃神,爱羽剑竟也从他的右肩刺穿过去,甚至向下劈了半寸,立刻止住了赵殷的动作。他就这样挂在裴慎剑上,用血流如注的右臂握紧苏息剑,问道:“我跟你,同室操戈?证据呢……”
裴慎道:“这么多人入魔,难道还不能证明原初这本剑谱的问题?”
他颤抖着将另一本剑谱扔到赵殷面前,从“关河雁字”开始向前,一招一式,随风卷动。
“这是我们舜华派的密法,并非我师父偷来的!灭门那天,不知道什么人把它拿走,最后出现在陶诵虚手里……倘若你仔细翻阅过它的心法,怎么会冤枉我师父!”
那剑谱一招一式都出自挽芳剑法,但几乎每一招都跟了舜华心法的批注,与其说是剑谱,倒更像解药,一份用舜华剑法疏散挽芳剑法刚烈之气的解药。
“你在珠岛修炼过,自然也见过挽芳和舜华两位祖师留下的壁画。当年,挽芳祖师执意要用这刚猛伤人的剑谱立派,可他自己都不能驾驭,以致于英年早逝,只留下一句‘毋使伊知之’,不过就是字面意思,不愿让舜华得知自己死讯罢了!舜华终其一生,都想要消解挽芳剑法中的戾气,她让徒弟只要见到挽芳门人就刀剑相向,只是要验证自己的心法究竟能不能为挽芳疏解,可惜这两个人……相爱却不相知,两派之间,遗恨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