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御书房,木凳。尽管项济在政治方面木讷,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两份圣旨,而是他秦王的抉择。将女儿嫁给李兴,听从楚帝的安排,将龙骧、玄武都拉拢到手中,有刘仁基辅佐,有丁老秀才,还有北疆大量将才,如丁肆业、王武、余建山等等,他项济大概率成为下一个皇帝。选择将女儿嫁给周家子,虽然女儿欢喜,也算对得起当年在武川镇的婚约,可楚帝就会彻底放弃他了。圣昌皇帝吃过长安节度使霍守镇的苦,他绝不会愿意让下一个皇帝也遭受这种情况。北疆之战的根源,就是削弱五皇子晋王,因为他后面的丁宏度实力太强了。武川镇周云的力量,岂是小小丁宏度能比,那是可以跟铁力可汗、大楚王朝扳手腕的人物。一个势力的强弱,决定性的力量不是兵马,而是威名跟胆魄。大楚天下二百多个郡,拥有一两万兵马的势力不下十几个,但他们没有威胁。武川镇则不同,大楚天下皆知,兵仙周云,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秦王可曾放过白起?大汉可曾放过韩信?大楚又怎么可能放过周云呢?在楚帝的角度看,秦王如果不对付周云,他愿意代劳,用帝王手段,将武川镇李氏剪除掉。但秦王都不同意对付周云,那他就只能放弃秦王了。深夜的洛阳,除了寥寥几个楼坊,余者皆是渐渐平静。运河的老树上,飞鸟带起一片新叶,从城南飞过长宁街,飞过白虎门。再过了三道宫门后,树叶飘落,在红墙金瓦的宫阙间飘荡。火光点点的宫城里,有一间金瓦小殿,灯火通明,小殿里,御台旁,内中两个高大的楚人,脸上皆是眉头紧皱,面露忧愁。“济儿!位登九五,孤家寡人,没有兄弟,没有亲族,没有感情,一切都没有。”“皇帝批改的每一个字,也许就是几千几万楚人的血泪。”“江山一旦动乱,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啊!”“朕在你身上看见了楚人的浩然正气,不会治国朕教你,可以慢慢学,济儿……”御书房的门口,项二愣子踉跄的步伐停了下来了,他听见了楚帝项乾的呼唤。他张着嘴巴回头,木讷的望着皇帝,这一刻楚帝似乎显得很苍老。项济笑了,跟在北疆打仗的时候一样,鸡贼的笑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本王跟周老弟喝过血酒,同生共死。”“父皇……您好好保重,楚七走了。”--------------皇宫。白虎门。即使到了深夜,高耸的白虎门上,依旧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帝国甲兵。白虎门下,八十名羽林军士例行站岗,但他们头盔歪斜,军威似乎并不强。这是必然的,无论那个时代,站这种夜班的,都不会是什么高位者。崔浩的甲衣单薄,到现在也就吃了点胡饼对付对付,他一边哈气,一边跟消瘦的羽林兵卒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远方十五名天策府护卫挺如苍松,数个时辰,纹丝不动。赤影马蹄踏着石板,在吃矮树嫩叶,有一匹北狄大马也想吃,被它一脚踹开了。“吱……衙!”高达四丈的朱红铜锭大门打开了,一员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楚人自宫内踏步而出。项济呆愣良久,直到朱红大门缓缓关闭后。他长叹一声,最后看了一眼红墙金瓦的皇宫白虎门。只是,正当项二愣子惆怅时,却听见了崔浩吹牛放屁的声音。“哥们,我跟你说,那康小小就是比李诗诗好看,这两个我都见过……”“下回来定襄楼,兄弟我叫她们过来给你端茶……”……白虎门下,羽林军这些歪瓜裂枣笑了,笑的前俯后仰,崔浩也笑了,他感觉倍有面子。只是笑着笑着,有个小兵卒提醒他,“大傻子,你主公好像走了。”此言一出,崔浩不禁一愣,转头这才发现,天策府的护卫已经走到街角尽头了。“兄……兄弟,明个再来唠嗑,有空来定襄楼,老子请……”崔浩边说边跑,雄壮的身体竟然跑的很快。他口哨一吹,刚刚才吃到两片叶子的北狄大马不情不愿的跑动起来。崔浩不愧是护卫头子,直接给白虎门的羽林兵卒表演了一个上活马。这种跨上奔腾战马的能力,楚军中精锐骑兵也不一定能做到。崔浩力量强悍,加之北疆军中职业化训练了两年,就是块废铁也打成钢了。羽林军的几个兵卒头盔歪斜,听着石板上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疑惑的吃瓜。“这玩意,看着也不像吹牛,是真有两把刷子……”“人家天策府的,搞得定北狄野人,能不厉害?”“咱们站岗吧,今后大楚安宁不了,反正咱碰到他们就投降……”,!……丑时的洛阳,宁静的可怕。除了偶尔的打更声,万籁俱寂。街道上空无一人,马蹄声清脆,滴答滴答。项济扒开路边的柳枝,赤影高大,这些柳树挡住了秦王。随着西域宝马前进,前方街角慢慢出现火光,紧接着是楚女窑客的欢声笑语。玖月楼的老鸦,过去也是个淸倌儿,当年八面玲珑,如今画着夸张的两点红妆,笑意盈盈的看着街角。如此密集的马蹄声,必然是大权贵。但真看见来人时,玖月楼老鸦笑脸尬住了,她七魂吓掉了六个,秦王半夜带兵来了,就问洛阳谁不慌?老鸦瘫垮在石板台阶,眼眶含泪,自古哪有窑子禁得起查的。好在今个运气好,秦王只是驻马望了几眼,随后就离去了。长宁街!尽管还是半夜,但倒腾小菜的商贩已经出来忙活了。菜商利润微薄,且大多后半夜就开始劳作了,黑白颠倒,很多经营此道的楚人活不长久。这些算好的了,他们在洛阳有籍贯,街角有摊位,不用等开城门才进来。大楚王朝夜里是有宵禁的,菜贩不仅要登记造册,还不能临时改人。项济来了之后,几个飞扬跋扈的巡防军士卒,立即点头哈腰,屁颠屁颠行大礼。其中一个机灵的兵卒,在长宁街逛了逛,用布袋装了些新鲜的绿菜,还有一条草绳绑着的大鱼。“少干些欺压良善的事,本王就很欣慰了。”秦王走了,雄壮的护卫们也走了,留下三四个身覆葛布甲,腰挂长剑的巡防军兵卒面面相觑。“陈麻子,你是不是傻,羊肉不整弄条鱼?这不是在点秦王愚钝吗。”“俺也不知道啊,这……些东西怎么办?”“秦王都看见了,那就还回去吧,最近消停点,阎王爷可是不好惹的。”自从北疆势力入住天策府后,整片城东的人气就旺了很多。天策府的护卫可不会呆在校场里,周云的斥候,必然是将方圆几里完全控制的。这无形之中使得城东的治安提高了很多,毕竟北疆的专业斥候兵,一般江湖大盗只有死的份。天策府南门有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前段时间项济找牙人来卖掉,被明空叫人打了出去。已经丑时了,项济发现天策府竟然火光浓烈,院墙后面好似白昼。石狮子旁有一个头盔显小的红甲将领,他一脸嚣张的靠着石狮子抖脚。忽然看见了秦王,红甲小子先是一愣,随后脚底打滑的跑了进去。“秦王回来了,秦王回来了……”身覆玄甲,腰挂箭壶,背负长弓,天策府护卫长李义第一时间就出现了,他对秦王行了军礼。项济只看一眼就知道,李义应该是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干大事。安家村的护卫们来了,武川镇的队官们也出来了,周云手里端着热腾腾的吃食,探头看了一眼,烫了下手就回府了。紧接着,项济摇着头笑了,他听见周老弟猥琐的声音在院墙里响起。“散了,散了,秦王回来了。”“护卫解散,各部回营!”“护卫解散,各部回营!”进了天策府,项济听见了北疆兵头的怒吼,一阵甲胄噼里啪啦的声音,大伙笑着解散了。黑色大殿,长廊桌台。周云似乎对项济能回来并不意外,他惬意的喝了口热汤。随手点点了木桌远方的碗筷跟吃食,边吃边道,“先吃点东西项大哥,这后半夜不吃可不行。”周李氏被李娘子扶着出来的,两婆媳亲切着呢。根本不是周云之前想的剑拔弩张。项梅氏跟项茹也从北院赶来,她们两母女一来就抱住项二愣子,哭哭啼啼。“哎呀,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本王都饿一天了,还不给吃口面……”项济吼了两句,随后对着周云说道,“啥时候集合的护卫,搞这么大阵仗干嘛?”“你特么在皇宫里跪了几个时辰,害怕你又干过激的事,所以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周云拿着筷子,随意的说着,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闻听此言,项济勃然大怒,将圣旨啪在桌子上,鼻孔朝天,吹牛皮道,“你们看不起谁?本王出马,连个小小的婚事都搞不定吗?”说着,秦王看见一旁,满脸嚣张的大头小子,一把拉了过来,捏着他的大饼脸道。“小李信,这会你满意了,以后给咱当假儿子,也先叫声爹来听。”大孝子被捏的一脸黑线,他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在说:爱哭鬼才满意,老子无所谓好吗。梅清拉开丈夫项济的手,仔细打量,有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没多久,下人拿来一个漆木夹子,内中是一柄小金剑,这就算是定礼了。李娘子自然也是不甘落后,除了龙凤手镯之外,身上的几个贵重物品都给了项茹。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天策府,黑殿长廊。秦王大功告成,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场面好不热闹。项茹娇柔的身子,倚靠着母亲,俏脸红到耳根子里了,她不时偷瞄一眼李信,对方永远是那种无视一切的狂傲。某一刻,周云忽然开口道,“项大哥,明个安排人把鎏金风牌赎回来,那东西日子久了,皇家脸面不太好看。”“鎏金凤牌?!”项二愣子喝了一口小酒,跟二五八似的,一脸无所谓的说。“那玩意,咱不要了。反正也不用,老太后过两天自己赎。”只需这一句,周云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寒冷,但随即被他遮盖了。家眷都在这里,有些话不好说,大楚男儿艰难困苦都是自己扛,很少令家里人担忧。残月西移,天空渐渐出现了鱼腩白。周云面若玉冠,眼眸深邃,他跟项济随意喝了一杯青河醉,冷不丁的说了一句。“皇帝是不是要信儿在洛阳完婚,生个一儿半女再回去。”项济笑了笑,又跟周云碰了一杯,无所谓的道,“洛阳好,十里河道胜江南,小两口好好住住也不错。”“哈哈……”周云笑了,笑容中暗藏滔天杀机。“叮,叮……兵神系统警告……”他拍了拍秦王的肩甲,就像当初在黄达岭营地一样,“没事,项大哥能回来就好,待在洛阳也行。”正当周云跟项济打哑谜的时候,项茹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众人不禁一阵错愕,看了看大孝子,发现对方离她很远,应该不是他惹的,这才将目光转到小项茹身上。只见她哭哭啼啼,委屈的说,“圣旨上面是十六姑姑跟李兴的婚事,不是我的!”“你是不是傻?圣旨又不赐婚咱们,当然是兴哥啊。”天策府,大殿长廊。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项茹被大孝子拉走了。天策府占地巨大,寨墙望楼,防卫森严。洛阳城里,大屋高阁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几十里繁华鼎盛。帝都北方,皇城巍峨,内外三道城墙,眺望远去,御书房里似乎还有光亮。某一刻,城东朱雀门,高耸入云的望楼上,站岗士卒的眼睛被一缕红光照亮。远方的天空,朝阳出现了。…………:()楚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