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找不到徐鸯的人了,就连她方才挂上树的那个红幡,也隐入了这一片刺眼的红色当中。
卫崇自然也是从不信鬼神的,可这一刻,在山巅,烟雾缭绕,被众人挤着,那热潮似乎也打湿了他的理智,他沉默着,一张张地翻了过去。这张不是,就翻下一张,高的树枝徐鸯够不到,他就一个个循着他头顶高度的树枝拆。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暗下,耳边的喧闹渐渐褪去了。
他终于在一个落到他头顶的红幡上看见了一个鸯字,呼吸一滞,急忙拆了下来。
那红艳艳的纸上,清晰地写着两个名字,墨迹甚至还未干,一个是“徐鸯”,一个,自然是——
“难道这……将军也不曾注意到吗?”
卫崇当然留意到了,他躲徐鸯的视线还来不及,怎会不留意?只是此刻被王琬这样轻飘飘地提起,他的心也恰似被言语牵动,莫名地一动。
先前,徐鸯也的确在这样的夜色里等过他。
“你难不成是说……”
“在下说什么不重要,将军猜到了什么才重要。”王琬仍是笑着,“陛下今夜宿在却非殿,将军是知道的——
“去‘求证’一番,不就知道自己猜没猜对了么?”
第35章聂永(三)
却非殿在南宫最幽深处,距离那外间的热闹便更远了,当然,也更安全了。
殿中久不住人,空空荡荡,反而格外有几分意趣。
徐鸯屏退了内侍,半卧于榻上,倚着窗,就着这无边月色,一口一口地小口抿着酒。
这酒与席间的酒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徐鸯这样的身份,只能对月独酌,小小放肆一回。温酒初入口时微苦,但等那感觉滚落喉咙,便能暖了脾胃。于是哪怕此刻春寒料峭,窗栅大开,夜风温柔地拂过她赤裸的脊背,哪怕那孙节替她温好的酒
答的也是磕磕绊绊的。夜风呼啸而过,愈是往高处奔,这风便愈大,伴随着徐旧车架不断作响的声音,徐鸯兴致勃勃地连连甩了好几道鞭子,才依稀听见似乎身后有人在叫她。
不必回头也能听见卫崇的声音,被风声与车架响声裹挟着,断断续续地隔着马车传出来,哪怕听不清话语,那语气却已然明确显露出些许气急败坏。
徐鸯一手持鞭,一手持缰,也不回头,冲着夜空高喊了一句:“说大些声,听不清!”
于是马车车窗应声被推开,“嘭”地发出一声脆响,然后便是卫崇清晰多了的怒音,在夜空中回荡。
“……你做事之前能不能想想后果,同他人商量一下!”
“我方才可是同你商议过了!”徐鸯背着身,喊道,“你说你既不会飞檐走壁,又不会腾卫驾雾,喏,坐马车总会了吧!”
“你这马车,颠得几欲要将人甩下去了,我可不敢说自己会坐!”卫崇立刻回道。
徐鸯这才回身,冲着卫崇敷衍地劝:“哎呀,这不是赶路嘛,你忍忍!实在不行,等到了地方,我放你下来便是!”
“到地方!”未料卫崇不吃她这一套,冷笑一声,只道,“你也知道是‘到地方’。我且问你,你知道这马匪自哪来,往哪去,如今宿在哪么?”
“不知道。”徐鸯老老实实答,甩了一鞭子,又问,“难不成你知道?”
两匹马儿又奋力往天上一跃,直把马车中的卫崇晃得险些从窗边跌落。他死死扶着车窗,才咬牙稳住身形,抬眼与徐鸯偷眼看来的狡黠目光相对,脸上神情变幻,终是好气又好笑地忍下了这口气,忍气吞声地道:
“你不知道,我自然也不知道,但你既不知道,为何方才不问?”
“你不知,我不知,那小二就能知道了么?”徐鸯答,一副怎么这也要解释的神情,“就算问他,不过也是得到个马匪是向东边跑,还是向西边跑的笼统说法,而这,看车辙不就知晓了么,何须再问?”
“只知东西,你又如何捉那马匪?”卫崇死死抓着窗棂,质问,“难不成你要在这茫茫大山中寻上几天几夜?”
徐鸯却没答,冲着他笑了笑,眼睛闪亮亮的,袖口灌起风,长发飞扬,当真有了几分仿佛自九天之上落下来一样的绝尘,教卫崇也恍惚了一下,只是旋即又被她的下一声鞭音惊醒。听得她面上神气越发肆意,慢悠悠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附近群山环绕,山路七曲八绕,星罗棋布,可要论能跑马的,也就是一条自西向东贯穿丈林的大道。只要知道了方向,顺着路找便是。”
“……你倒是熟悉,看过地图?”卫崇默了半晌,道。
飞扬的发丝终于被猎猎夜风撩起,盖住了徐鸯半张脸,她也不伸手去捋,就这么顶着风朗声喊道:“你以为我日日被罚去巡山是白巡的么!”
语毕,又回过头去,用鞭子指着两匹飞奔的老马,笑骂道:“你们偷听什么,仔细看路!”她这么一斥,果然便见那两匹倔强喷着鼻息的马,耳朵动了动,悄悄地又转回了前方。
转眼,他们就在这深夜中飞出了丈林村,踏着夜空,奔向茫茫群山之中。
先还听见卫崇的几句惊斥,或是叫她慢些,或是叫她小心些,直到风又吹得马车那破旧的车窗猛地合上,车内卫崇的声音又重归模糊,慢慢地,徐鸯意气风发地驾着车往天上攀升,又拉缰向下冲,低低掠过那陡峭山崖,个中惊险万分,他也不再试图抗议了。
片刻后,这马车终于放缓了,徐鸯坐在前面,喊了一声“卫兄”,不见卫崇回应,又转身去“嘭嘭”地敲那车架。
“又怎么了!”卫崇这才答。
“你出来瞧!”徐鸯语带兴奋,再次用力去敲身后的马车,直把马车拍得一晃一晃的,“是不是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