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徐鸯仍不死心,“既然蒙着面,也许是裹得太严实了,你看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可声音总能听出来吧?”
“听不出来。唉,声音沙哑,像是刻意伪装过的。”
“就算声音听不出男女老幼,这人总同店家交谈过吧?”卫崇却插话道,“如其不是丈林村人,总应有个来处,有个去处,可曾在话中提过什么地点、方位没有?”
“有是有……”掌柜的语气听起来愈发不确信,“他提过中原如今有什么热闹事……问过能人异士,我提过点苍关按例该办几个门派的大比了……”
徐鸯立刻便记住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点苍关?”
道是点苍关地处淯水西岸,地势虽偏,这淯水却是四通八达,这点苍关的官老爷也是机敏,同那几大门派坐下来商讨一番,每五年办一次大比。比武越办越红火,于是点苍关也日渐成了武林中人常言的落脚之处,如今早不止一个小小关隘了。
这人既如此问掌柜,自然是有去点苍关的意愿。
徐鸯欢天喜地地同掌柜道了谢,一只脚都已踏出了当铺,余晖已然接上了无边夜色,隐约能辨认出朣朦乡道上又多添的几道车辙印,晚风仍旧不知疲倦地撩起头顶望子。
卫崇比她先行一步,在不远处回望,徐鸯的脚步一顿,他便笑着叹了口气。
“你又想说什么?”
“……我的剑穗!它是在旁的账册上,定被死当了,我要把它买回来!”
客人去而复返,甚至还有意愿再买个东西,那掌柜喜还来不及,一分抗拒也没有,一番交谈后捧着剑穗把徐鸯好好地送出了门。卫崇还在原处等她,冲她点点头,她又没忍住炫耀地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剑穗。
“剑穗找到了,也是喜事一桩。”卫崇淡淡道。
徐鸯道:“还好有你在。你怎么这么会吵架的?”
“哈哈,姑娘折煞在下了。我这小小白衣,靠笔墨吃饭,不过会点嘴上功夫罢了。”
徐鸯不以为异,点点头道:“也是,你毕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但话又说回来,你方才不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么?”
两人一同踩着浅浅的影子往前走,也没人提往哪去。
“……这店家哪里奇怪了?愿闻其详。”卫崇看了看她,道。
“我倒不是说这掌柜。这掌柜虽然看着脑子不大好使的样子,却是实诚人。”徐鸯侃侃而谈,“我说的是那个典当剑穗的人,你没看出来他很奇怪么?”
卫崇没忍住一笑,旋即低下头,敛了敛笑意。
“姑娘眼睛尖,在下可是没看出来呢。”
“也不是我眼睛尖。”徐鸯得意地自谦了一句,接着便翘着尾巴,快走了两步,回头一面倒退一面冲着卫崇洋洋洒洒道,“你想哈,这人蒙着面,裹得那么严实,连嗓音都顾上了,那么大个人,把掌柜骗得团团转的,可是却又在谈话间透露出自己要去的地方。丈林村人虽少,这几条街人可不少,要想不被认出来,他大可以出去改头换面,随便再寻个人问。”
卫崇深深看了她一眼,背手道:“确实奇怪。姑娘是怎么想的?”
“我觉得,我觉得哈,”徐鸯竖起一根食指,道,“他一定是想要把我的剑还我,在等着我去找他,才故意问这一句!”
这也不怪她,那样厚重的呼吸,那样教人喘不过气来的力道,压得她只能攀着卫崇的后颈,徒劳而用力地攥紧什么——她后来才发觉,这并非是卫崇那布满疤痕的后肩,而是自己被撕开一截的柔滑寝衣。
酒气在这陌生的床榻间升腾。后知后觉,热意已然紧贴着她的肌肤。
她现在才明白,再名贵、训得再好的狼狗,也是会对着主人亮出獠牙的。
“……你放肆了。”她冷下声,抬起手,掐着卫崇的脖子道。
卫崇却故意滚了滚喉结。
“那陛下罚臣吧。”他回道,手里力道丝毫不减。
第37章岑先(一)
更深夜阑,孙节是先睡了,却非殿值守的小黄门哪里受得住这困意,也站在殿门口,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点头。
直到某个瞬间,也许是明月被云层遮住,也许是檐外飞过一只小麻雀,张狂地冲着深宫叫了两声,于是这小黄门也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
殿外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当值的宫卫也知道绕着墙根走,给皇帝留一夜的清静。
但似乎也有什么声音在隐隐作响。
那小黄门起初还以为是夜色太深,他没瞧见殿外发出动静的究竟是谁,为此,狠揉了一番眼睛,才又抬眼瞧去。
宫墙森森,月色皎皎,殿外确实半片人影都没有。
点苍关,顾名思义,是由关隘而生的一座城,两面临江,淯水从中奔流而过,不临水的两面,一面是紧连牡山山脉的尾巴,另一面连着的则不是山,当然也不是水,而是更陡峭险峻的断崖。
要从此处过,方圆百里之内,也只有点苍关这一条道,点苍关里更是只有淯水这条四通八达、奔流不息的大江,因而这点苍关在千百年的改姓易代中少有安宁,可谓是战事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