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礼不瞒不避,他说,“六界动荡非一时半刻,我身居下界这许久,大约比殿下更感同身受一些。天界早已失了同理之心,莫说下界疾苦愤慨,便是本为同源的四海、狐山、佛修亦多有怨怼。怨生不平,不平生乱,当年若非战神夫妇舍生取义,怕是这天下乾坤早就颠倒开去。可惜,上位者视天兆如无睹,粉饰太平一意孤行,再次翻天覆地也不过早晚而已。而且,观近来异象,怕是等不及之辈比比皆是。左右我虽为凡人之躯,似乎一时半会儿也无生死之忧,不若就安心等着,待到改天换日那时,长久以来藏污纳垢魑魅魍魉必然被翻个底朝天。届时,要寻什么真相寻不到,你说呢?”
容礼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讲完,直直地盯着承曦双眸。
战神殿下并未避开其灼灼目光,只是久久未语。
他滞留下界这许久所观所感,被对方这样赤裸裸地摊开来,他身为天界一员,无语反驳。
此次重逢,这人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他心底一直未曾完全放弃警惕。若是容礼态度吞吐虚与委蛇,执意重返天宫,他会带他回去,但也许儿时积攒的信任与亲近亦会在彼此猜忌中消磨殆尽。
可这人与他记忆中并无二致,他面上温文尔雅从容不迫,实则骨子里藏着骄矜与叛逆。他直言不讳,爽朗坦率,所有好的坏的摆到桌面上一目了然,完全无有令人生疑的含糊闪烁。
承曦与之确认,“想好了?”
容礼耸肩,“嗯。”
“势必不悔?”要知道,承曦一旦离开,他再想要够到九重天,便不知是猴年马月。
容礼作揖,“在下静候殿下佳音。”
承曦不再啰嗦,旋即起身。
“殿下留步。”容礼拦了他一下。
承曦顿了顿,示意他说话。
这一次,容礼却牙疼似的“啧”了一声,支吾其词,“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承曦一脸无奈,“那就不讲。”作势要走。
“别别别,”容礼认输,“我多嘴就是了。”
承曦狐疑。
容礼轻叹了一息,“殿下果真要娶那小狐妖?”
承曦微微不悦,“言出必行。”
容礼肃声,“恕我多管闲事,话说下界婚配尚且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殿下婚事,怕是没那么容易随心所欲吧?”
承曦滞了滞,这个问题他无法轻易否认。
其实,这事承曦之前也不是没考虑过。他在天庭地位超然,婚娶自然也非单纯你情我愿的私事。然而心头血一说是他头上隐隐悬着的刀,以至于但凡疼惜自家仙娥的神族,总不得不考虑周全。因而,即便到了可议婚的年岁,亦无人主动提及,他自己更没那份心思,便也乐得抛诸脑后。
此番私定终身,他料到必有诸般阻力。但战神殿下我行我素惯了,他认准的事,就算是天帝阻挠,亦有一拼之力。
况且,婚配说到底乃家务事,又非涉及天道人伦是非黑白的原则。他要娶的虽为一界狐妖,但也是安分守己身家清白的正经出身,不曾欺软怕硬为非作歹,比之天界自命清高或是贪赃枉法之辈,不知好上多少。只要他坚定己见,就不信有人有能耐有由头非得棒打鸳鸯不可。据他所知,至少天帝非是如此行事作风。
至于风言风语的议论,即便禁不住,不敢当着他的面讲就好。他将小狐狸养在凤栖殿中,大不了闷了闲了,出门他陪着,长此以往,嚼舌根的早晚也该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