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为——”
话未说完,苏青瑶抢先一步。
她颤声,同他道:“你知道吗,从前我一直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就和你在合肥时,说的那样……如果当时真是那样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从前,你是说在杭州?那时候你才多大,我有什么好跟你说的,向你抱怨我工作上的事吗?”
“不一定非得是工作上事。”苏青瑶缓缓说。每说一句,便有一股血味涌入嘴里,杜鹃啼血般。“我想知道你这一天过得怎么样,遇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想让你知道我过得怎样。可你不屑于让我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屑于了解我的心思,好比我是你养的一只鸟、一只猫,你叫我吃好喝好,穿好看的衣服。而我要在你闲暇时,逗你开心。志怀,如果一对夫妻,连关爱彼此都不肯,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我说了,那是因为你太小,根本不懂我的想法——哪怕现在,你依旧跟个小孩子一样,在说糊话。你不了解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苏青瑶垂眸,轻轻一笑。
她知道他不明白,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他甚至会觉得她是个贱货,背叛了他,还在这儿竟说些疯话。
“好吧,那我祝愿你早日找到一个真正的女人。”话音方落,她转身。“很晚了,我该走了。”
徐志怀没动。他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躲到楼上,哭一阵,哭完就好了。可见她头也不回地往大门口走,徐志怀莫名有些慌。
“青瑶。”
她没理。
“苏青瑶!”他又喊一声。
她依旧没理。
钟在走,滴答滴答。
徐志怀宽阔的肩膀微微耸立,神色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挣扎中。
很快,她走到门关,突然转身,看向徐志怀。
他张嘴,预备说什么。
还未吐出一个字,钟声冷不然闯入。“铛——铛——铛——”,如同吭哧吭哧驶进桃花源的火车,滚滚浓烟里杀出铁浆和洋火浇筑的骑兵,挥舞着刀枪剑戟,誓要将一切都砸个稀巴烂,什么父子亲、什么夫妇顺,全要和阻挡铁轨的坟墓一起被碾碎了。
他们在震荡的钟声间彼此相望,隔着几步,又隔了很远。
许久,钟声渐息。
她离开了。
房门发出一声轻轻的叫唤。
他没拦。
走出家门,夜连夜,不知几更天。
苏青瑶走出巨籁达路,一路向左,寻着路灯去找公用电话亭。今夜的月亮和泪珠一样,大而明亮,摇动的树影间,偶有一两声鸟鸣。她走走停停,直到高乃依路上一处正在修建的教堂,终于累了,手一撩旗袍摆,卡在腿窝,蹲在街边。
秋风抚过行道树,将满树的叶子撩拨瘦了。
苏青瑶静静听着盈耳“沙沙”声,一直蹲到脚发麻,才起身,掸掸灰尘,朝租界的警察厅走去,预备问他们借电话。
到警察局,大堂到处亮着电灯,接待处只留一个年轻小伙。
苏青瑶走上前,好声好气地央求了一会儿,借来电话,拨给谭碧。
叫接线员转接过去,却没人接,又等了许久,依旧没声儿。
正在这当口,两三个巡警拷着一个粗粝的男人进来,路过苏青瑶,与同事嘀咕了几句。苏青瑶顺势打量起那被捉来的犯人,看着像拉洋车、搬砖头的苦工,却穿了身读书人的长衫,不过那长衫已经很旧了,上头打着两个补丁,一个在心口,一个在后腰。
少顷,新进来巡警直起腰,又朝其他人动动脑袋,示意将犯人带走。
苏青瑶有些好奇,放下电话,试着与那位将她带来警察厅的巡警攀谈起来。
巡警瞥她,道:“几个密谋罢工的,据说跟共产党有关,躲租界来了。”
说罢,他鼻子一哼,牛打喷嚏似的,又粗着嗓子问:“你电话打完没?”
苏青瑶连忙摇头。
她深吸一口气,摁下于锦铭公寓的号码。
未等这口气吐出去,电话便打通。不知为何,那头一阵一阵的杂音,像脚步声来了又去。苏青瑶不敢出声,紧紧攥着话筒。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于锦铭的声音:“喂,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