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乱党成员的胡言乱语,他已听了太多。
“那我也不浪费时间了。”他冷冷道。“还有遗言吗?”
又是一阵的短暂的寂静。
然后他说。
“我年幼时,在学堂读书,有一次随堂考试,要默写……我现在还记得考了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仁至义尽,我如今没什么愧疚了。”
很多年后,于锦铭荣升空军上校,那时抗战刚刚胜利,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签署了投降协议。全中国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自然包括大队里那帮空军少爷们。其中一个吵着说要给小队长开庆功宴,另一个说不能叫小队长,他升了职,得改口,叫队长。说完,一帮人怪模怪样地冲于锦铭敬礼,喊“队长,队长,于队长”。见他们这副德行,于锦铭就知道今晚的庆功宴得自己买单了。
众人来到附近的一家酒馆,老板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用七八年前的收音机,放着《恭喜恭喜》。
冬天已到尽头
真是好的消息
温暖的春风
就要吹醒大地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
恭喜恭喜恭喜你
于锦铭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靠着座椅,跟着沙哑的乐曲哼唱几句。
哼着哼着,他望向窗外川流的人群,突然回忆起很多年前,他在学堂读初中,有一次随堂考试,要默写。他太贪玩,没有复习。于是考试前,他央求贺常君,叫他把卷子垂下来,给自己抄两道。
“常君,常君,你要是给我抄了,我以后给你当小弟,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去,哪怕要了我这条命。”他当时这样说。
于锦铭还记得他抄的那道题——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第一百零四章啊,朋友再见(下)
透过半敞的房门,能瞧见办公室内粉刷干净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字画,上书:尊德乐义。
谭碧歪着脸,抿紧了唇角,紧盯着那四块墨团。
她不识字,看来看去,也只看出这一处浓些,另一处淡些。
走廊的板凳又冷又硬,她坐了许久,连男人的影儿都没见着。眼见要到下班时间,小职员三三两两地路过。谭碧等得有些急,起身再一次去敲门。秘书出来,给她的回话依旧是再等等。三言两语讲完,门一关,又将她给堵了出去。
谭碧没办法,踢踢腿,坐回冷板凳。
她听着钟表滴答答走,胸口的气也一寸寸短下去。
过不久,远处走来一个男人,是谢弘祖。谭碧瞧见他,脸上先是一喜,随后是一怒,但下一秒,喜与怒都消散干净,留下一张笑吟吟的面庞。
她扭着腰迎上去,拦住男人。“呦,谢老板,过来办事?”
谢弘祖见了她,也笑一下,道:“来找陈科长?”
谭碧不答话,只管笑,低了头,身子不动声色的挨近对方。
谢弘祖眼皮垂露,手臂环住女人的细腰,声音放轻了。“谭碧,你要是来干别的,他兴许还会抽空见你,但要是想来求情……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你们这些人,好大威风。”谭碧听闻,下巴往侧上方一挪。“利用我的场子设局,诓骗我,把人抓走了,对我竟然连半句交代也没?”
女人的吐气尤为湿润,呼在男人的喉结,蔓延出一种潮湿而炽热的亲密,如同夏季腐烂在地沟里的树叶。
“你想要什么交代?”他说着,手伸到衣裳里,掏来掏去,摸出个丝绒方盒,塞进她手心。“这个够不够。”
谭碧松松地捏在手里,不用打开,便晓得里面装的是珠宝。
货腰娘,卖身子为金银,拉皮条为金银,做好人为金银,当坏人也为金银。
她来理应为讨赏。
“别开玩笑了,”谭碧心中窝火。“你们在我的地盘,又是打枪,又是出通缉令,这一闹,往后谁还敢来我的场子玩?”
“说笑了,谭小姐的靠山又多又硬,卖出去的人情几辈子收不回来。”谢弘祖吃吃笑,虎口狠狠拧了下她的软腰。“全上海谁敢不卖您的面子?”
谭碧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