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连忙谢了。柳乐行了这几步,酒却没醒,愈发觉得心里突突的,听见话就要过去。计晴却不愿意:“还要走好长一段才上去,那里又看不见什么,前头未必没有歇脚的地方。”
柳乐只好说:“刚才喝那杯,头晕得很。你先往前走,我略坐一坐。”
计晴顿足叹息:“二嫂你酒量怎么这样小。那我先追她们去了。”
“快去吧。”柳乐忙说,“等下我去找你们,或者就在亭子等你们回来。”
“要是找不见,你回去娘那边,让她别急。”计晴伸直脖子一望,快步去了。
柳乐走上亭子,果有两名宫女守着一只红铜风炉,水刚沸,发出微微声响。她倚柱坐下,待茶汤煮好,慢慢地喝了,再向周围看,满山的树如一片绿海,几道薄而亮的云,像刚挂上的小帆,悠悠地从山峰后驶出来。
终究谁人能如云朵一样自在,柳乐想,瞧得入了神。小宫女抬头对她说:“上面有湖,游玩的人都去那儿。你走这条路,很近,穿过那片林子,出去就到。”
柳乐愿意留在这儿赏风景,只是她们不停歇地煮茶,恐怕随时还有人来,和陌生人大眼瞪小眼就无趣了。她道了谢,顺着指示的小路行去。
山林幽静,树枝葱绿,柳乐愉快地爬坡,鼻端萦着草木的芳香。冷不防唰一下,一道长影掀着风掠过,她一踉跄,定睛再看,原来是条孔雀落在面前,冲她展开尾巴。
柳乐大喜,和它跑着玩了一会儿,没留意树木愈见稀疏,前头愈见光亮,不知不觉已到了林边。
孔雀忽向前飞,柳乐也跟着一气冲出树林,却猛地煞住脚。两丈开外站着一个男人,手举弓箭,做出瞄准的姿势,箭头直指着她。
对方马上落下手臂,弯身抚那孔雀,口里说:“不要紧,别怕。”
柳乐的心咚咚乱跳,呆看着对方,好一时才认出这人正是晋王爷:今日他穿着天青箭袖,胸前盘一条五彩金蟒,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变化不大。
“我没有吓它,我是……”柳乐要解释,又想晋王还能不知她是来拜寿的,不必多说了。她微微福了福身,便要走开。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晋王对着她的背影喊,“你别乱走动,林子里瞧不清楚,要是我把你当作鹿射伤怎么办?”
柳乐心道:这王爷莫不是真的痴傻了,倒可惜了他一表人物。
“这林子里没有鹿。”鬼使神差的,她回身认真地说。
晋王将弓箭向旁边一棵矮树上一挂,走上前,同样认真地对柳乐说:“昨日还有的。”停停又补一句,“刚才的鹿脯好吃么?”
柳乐愕然。
“不逗你了。”晋王笑出声来,向身后的空地一指,隔着一大片草坡,远处的确立着一只箭垛,“——不过是练习练习,久没摸过弓,生疏了。”
柳乐看他一本正经摆出演习箭术的架势,却又胡乱瞄准,固然有点好笑,但她私自闯入人家的地界,何况还是行宫中,也确实僭越。“我从那边回去。”她略带歉意说。
“去吧。”晋王打声呼哨,那只步步跟在他身旁的孔雀竟听话地飞去了。
“不是说你,那里你也走不得。”他叫住柳乐。
“请教我可以走哪边?”
晋王好像没听见,望着山峰出神了片刻,居然扭头正色向柳乐谈起话来:“射鹿要一箭命中它的脖子,这儿。不然看鹿儿挣扎,实在太过残忍。”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向柳乐的脖颈处比划,好像她真的是一头鹿。
柳乐微变了脸色,晋王还在说:“我是为秋猎准备。我还是想猎虎豹,不过若真猎到鹿,也可算作是额外的彩头。——这样还是捉活的好,射它的腿,力道不能太重。”他低头向柳乐的脚瞄了瞄,“——就可以在花园里养着玩了。”
“我不懂。”柳乐生硬地回答。
晋王笑笑,目光这时移到她脸上,好像刚刚才看见她这个人。“你似乎有点面熟,你叫什么名字?”看她不答话,又问,“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柳乐被问得愣了。她没想到堂堂一位王爷,看上去也是神仙一流的人品,一开口不是疯疯傻傻,就是像街上那些游手好闲的无赖浪荡汉,忍着鄙夷道:“民妇柳氏,未曾有幸见过殿下,不敢妄听殿下尊讳。”
“原来你认得我,要么是认得我的衣裳。”晋王笑着掸了掸衣襟,“柳什么?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民妇名姓微不足道。”
“好吧,那便是柳氏。柳,柳……”他嘴里反复念几声,突然发问,“‘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①’的那个柳?”
柳乐心里怒极:“民妇野草一般,无谓攀折不攀折,亦不配殿下拿来比典故。”
在她说话时,晋王一直仔细地盯着她看,这时又笑一笑,往她腰身上扫了一眼,赞许的目光随即回到她脸上,“我看你很配得上这个柳字。——你和谁一起来的?”
柳乐被他的眼睛盯得难受,微微低头答:“民妇是工部员外郎计晨的宅眷。”
她自小就听人唤他计晨,习惯了,忘了该称他的表字,不过官员里姓计的也不多。“计晨,计晨……”对方又在嘴里念叨这个名字,想了起来,说,“原来是上回那个二甲榜首,年少有为、才兼文武的计公子。——原来你是他的妻子,倒真是一双才子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