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见到云杳窈哭泣,他总是会心软片刻。
云杳窈要抓住的,就是这片刻的心软,她抬起手指,牵住晏珩衣角,道:“我只想要问心,师兄已经不在了,难不成连个念想都不能留吗?”
她的抽泣声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每一声砸在晏珩心间,都能震起片片涟漪。
晏珩意识到心意已动,自知不该如此。他生来冷清,原就不该有这么多情绪。
不管是为了谁。
他看着身前的云杳窈,她的脖颈线条因仰面直视而绷得很直,越发显得纤细脆弱起来。
这样脆弱的生命,就好像不慎飘离回雪峰的雪花一样易融。
它以为是奔向自由归途,其实是走向消亡。
晏珩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自己的悲悯。
圣人是该多些怜弱之心。晏珩这般想着,俯身为云杳窈擦去一滴悬在睫羽上,未来得及掉落的眼泪。
他第无数次意识到,云杳窈真的很脆弱。
脆弱到,见到她,就像是见到无数挣扎求生的生灵一般。
鲜规之兽,若无所倚靠,自然会惶惶不可终日。
看着云杳窈的执着,晏珩突然想通了,连月郁结在心口的那股气随之不见。
晏珩重新不扶她起身,反倒纵容她这么靠着自己。
“好了。”他这声似妥协,但更像是喟叹。
“不就是一把问心而已,你想留在身边,便留着吧。”
晏珩想起云杳窈刚上山时,岑无望每每下山,她都会抱着师兄留下的旧衣。
日暮斜阳时,远眺山路,期待那个清瘦沉默的身影闯入她视线。
云杳窈身体弱,为此吃了不少苦,晏珩用了很久,才改掉她这个坏习惯。
旧衣故剑,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事。若是有了新事物的出现,轻而易举就能取代它们。
晏珩轻抚她的背:“杳窈,你年少轻狂,愿奉献痴心,这原本没什么。但为师不愿看到你为情自苦。问心也好,岑无望也罢,为师纵着你最后痴狂这一次。往后万不能因此折损道心,不然反倒令岑无望九泉之下,不得安心。好吗?”
他的手一次次抚过她单薄脊背,指尖不经意划到后颈皮肤,云杳窈顿时生出一身鸡皮疙瘩,连头皮都在发麻。
云杳窈装作无事,抽噎着回答:“师尊慈爱,杳窈谨记师尊教诲。”
晏珩长叹一口气:“情深不寿啊。”
晏珩声音轻柔,明明他的喉舌还远,可声音就好像在她耳廓边盘旋。
“合籍是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门下弟子自毁前程。但我准你为他伤情三月,告慰他亡魂,也算是全了你痴心一片。”
云杳窈刚要说谢,晏珩温柔道:“三个月后,春日已尽。新一批的弟子进入乾阳宗前,你须得从逢朽生椿搬回自己的住处。”
逢朽生椿,便是岑无望的住处。
岑无望天生剑心,可“剑心”并非形体实物,而是一种刻于魂魄骨血的天赋。
相反,他生来患有心疾,惟有早日突破无灭境界,才能引灵气淬炼自身,治愈心疾。
这也是为什么,岑无望会不断下山历练。
怀剑心者,见苍生,救世人悲苦。
云杳窈感觉晏珩的声音像是无形的绳索,一点点扼断她的呼吸。
晏珩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不是想让徐清来下山陪你吗?我明日已传信给宗务堂弟子,让他们给你赶制了通行令,你明日便能下山散心。”
“记得按时归来,春末之时,门中大选,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不得缺席,知道吗?”
云杳窈怯怯抬头,发现晏珩已覆手而立,面含浅笑,似挂在枝头的新雪般清冽,并无半分异常。
她怔怔道:“师尊,我……”
“我只剩你这么一个弟子,自然是要多费些心思的。”晏珩道,“雪夜难行,为师还是送一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