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大比结束,十二少、王九、索娟、邢锋进入下一轮,这次抽签,十二少抽到将同邢锋一战,王九则是对索娟,明日开打。
十二少原想磨着莫妮卡一起对练,却被同样要参赛的索娟拎着后脖带走,紧急加训去了。目送索娟同庙街一行人走远,莫妮卡扶着信一,同龙卷风一起打道回府,然而没走出几步,就遭遇了不速之客。
雷天恩是特意等在这里的。狭窄的路道上挤满了他带来的走狗,邢锋却不在其中。
“我这几年,其实一直都在想,你们这些香港佬到底有什么好了不起的,可以让我老豆当年吃这么大的亏,这两天看这个比赛,真是跟牛屎一样臭啊。”雷公子目光迂回一圈,满是恶浊的眼球转视向莫妮卡:“一代不过一代呀。”
信一从莫妮卡臂弯中挣出,就要发作,龙卷风上前一步,参天古木般将两个后辈护在身后。长眉深目间喜怒无形,却无端让人肺腑生寒。
雷天恩的身体像是被厚雪压覆,不可控地僵了一瞬,狂妄卷土重来:“最了不起的就是你啦,龙、卷、风,只是不知道,你老人家今年贵庚呀?我这匹好马,比起当年“杀人王”如何?”
“雷天恩,你给我闭嘴!”信一忍无可忍。
“该闭嘴的是你,我这个人只看得起有本事的人,”雷天恩打量信一一圈:“你来参赛,怎么也该是城寨这个垃圾堆里数一数二能打的,结果嘛……该不会,一边睡老头,一边勾女人,左右逢——”
莫妮卡只看见龙卷风手臂抡动的残影。雷天恩的身躯直接往一边偏歪,好几个保镖才将他搀住,不至跌倒。
“你敢打我?”雷天恩左脸高肿,更显狰狞。
龙卷风手又是一抬,雷天恩无法控制地缩脖闭眼。可那一掌却没有落下,龙卷风语调平平,仿佛只是单纯分享一桩昔年笑事:“以前你小的时候,有人说,你不是你老豆亲生儿子。”
雷公子困惑一瞬,随即勃然变色:“你胡说八道!”
“现在,我可以很肯定的告知你,你就是你老豆亲生的。”冷笑如晚潮收势,龙卷风眼神可怜又慈悲:
“你老豆滚出城寨的时候,就是你这副怂样,一模一样。”
如果说龙卷风对同伴是遮风挡雨的庇护,对敌人就是居高临下的威压。莫妮卡对这安全感受用之余,却瞥见龙卷风的手指,正在无声地颤抖着。
无人见处,山石的基底在震荡,古树的根须在松动。龙卷风极力地粉饰太平,抵抗着愤怒,或是悲伤?
莫妮卡走过去,将一张纸巾塞进龙卷风手心,顺势遮掩住可能会暴露的细节:“雷生,仲有两场大比,你系咪开心到太早嘞?”
龙卷风领悟其意,遂用纸巾擦拭着手,淡漠不语。
雷天恩指手点脚,留下一句:“你最好长命百岁,我等得起。”
目送雷天恩走远,信一皱眉,少见露出忧郁神色:“怪我输了,不然,根本轮不到他这么嚣张。”
龙卷风回答:“不关你的事。”
莫妮卡接话:“当然与他无关,龙哥你叱咤城寨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啊。”
听出莫妮卡话中的揶揄,龙卷风有些好笑:“挖苦我?”
“不敢不敢,他摆明想熬老头,但也是老头自己不重保养,给足机会呀。”莫妮卡当然生气。龙卷风明明自知得病,说好要戒烟,莫妮卡本来还在欣慰那些舍命套回来的药也算有用,结果老阿叔今天当着她的面就在抽烟,刚才手抖成那样,也不知是不是恶化。
“喂,女仔,你听我……”
再待下去莫妮卡怕自己忍不住把龙卷风得病的事暴露,于是松开信一,径自走掉了。
信一捂着受伤的脖颈,疑惑:“大佬,你得罪莫妮卡了?她为什么不理你?”
“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她才像我大佬啊。”龙卷风低头看着手上那条揉得发皱的纸巾,用玩笑掩饰尴尬。
冬日总黑得早些,海水激荡时,会如泼墨般浇扑码头,小小渔村仿佛随时都会被无形之物吞噬。这里的电力设施不不及港岛,低矮的渔屋也都早早熄灯,一个身影掠过无人的街道,开合老旧的木门,用盏昏黄的钨丝灯照亮屋室。
入目是一张金红交错的神明面孔,丹凤竖目,震鬼慑神,高大的身躯被吓得一耸,连带肩腰上垂坠的骨牌铜片也发出机警的颤响。
过了片刻,他才取下了面具,露出的面孔,属于疲惫操劳一整天的四仔。
“吓我一跳,干什么用镜子对着门。”四仔低声感叹一句,将关公面具放置在入门的柜上。
为防止被雷公子认出,莫妮卡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专门扮关公傩神的演员,反正他人高马大,戴上面具,穿上厚重的傩衣,谁都看不穿他真正的面孔。
只是这身行头太多太沉,就连脱去它,也要耗费不少的时间。
四仔需要先解开青巾帔,松下腰围带,才能撤下袍甲,露出鲜红的法裙法衣。到最后,他终于失了耐心,焦躁地扯开衣襟,烙着疤痕的胸口袒露在冥暗灯影里,此起彼伏。
白天排练时,四仔满耳都是锣鼓钟铃,配合着金钱法器的声音,他现在又听见了那声,不肃穆,很轻灵,由远至近,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