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曲灵迟钝的头脑、心脏再次受到强烈冲击,有些艰难地撑起眼皮,不可置信地确认:
“你要和我分家?”
分家?远不止分家。
李三梅用手指甲掐了掐手指肚,语气冷硬说,“你十四了,不,你都十五了。你是1955年出生的,不是56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白天下地干活,当个壮劳力一样,能自己赚自己一年的口粮,回家之后,洗衣服、做饭、烀猪食,喂鸡喂鸭,照顾弟妹,家里的活儿样样都会干。你爸不是一直都说你聪明、能干吗,你保准能把自己个儿照顾得好好的。”
李三梅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又往下撇了撇,抻得圆润的下巴下多了一圈儿的肉。
这番话说得流利得不行,一点磕巴都没打。
曲灵听着听着,居然笑了起来,有些艰难地撑开险些粘连在一起的嘴唇,刚刚喝下去的那一杯水,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双唇之间渗出嫣红的鲜血来。
“这些话,你准备很久,早就想说了吧。”她问。
被猜中,李三梅有些不自在,但瞬间就坦然起来了,彼此到了摊牌,要一刀两断的时候了,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呢?
“你说对了,从老曲去世,支撑我好好生活下去的,就是跟你分家,从此一刀两断。”
那熟悉的脸庞上,透露着些隐隐的欢喜。
曲灵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原来你真的这么讨厌我。”
李三梅:“你不是也一样讨厌我吗。”
曲灵摇了摇头,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咸咸的味道渗入到口中,她这才感觉到嘴唇的不适,随手一摸,看见了指肚上的血,缓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嘴唇破了。慢吞吞地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块皱了吧唧的手绢,擦擦嘴唇,又擦擦手背,忽然就没有了想要辩解的情绪。
曲灵对李三梅说不上喜欢,但绝对没有记恨。虽然从她身上,没有得到过母爱,但日常的吃穿也不曾亏待,两人在一块,话说不到三句就要吵架,有时候吵得很凶,李三梅气得抄起笤帚疙瘩往她身上招呼,但曲灵手脚灵活,笤帚疙瘩挥出来的时候,早就跑远了,从不曾吃亏。两人闹得凶了,爸爸曲铁军就会出面,他从来都是站在曲灵这一面的,笑着让李三梅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曲灵自问,两人关系虽然一般,但绝对不至于就到了一刀两断的程度,一时间,她的心里头拔凉拔凉的,都是不解、困惑。自然也就忽略了自己以后大概要一个人过日子的事实。
嘴唇上的血又流了出来,快要滴下嘴唇的时候,曲灵才发现,下意识地抬手用手绢按住。
李三梅接着说:“我呢,也不占你的便宜。你爸的留下的工资、厂里给的丧葬费咱们二一添作五。这所小院,是铁矿的家属院,虽然老曲不在了,但矿上应该没那么不近人情就让你搬走,这院子你就住着吧,家具什么的都归你了,我只带走我自己的东西。”
她竟然打算得这么清楚了!曲灵又一次震惊了。同时,也确定了她离开的决心,这是宁愿净身出户,也要和自己一刀两断,她怔忡地看了李三梅好一会儿,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真是陌生得很,在一块生活了十四五年了,好似从来没有了解过。
曲灵将手绢松开,好一会儿后才问:“那你呢,以后要去哪里住,靠什么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