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渊闻言颇为不悦——长这么大,还没有外人敢对他颐指气使。于是他浪声浪气地回呛起来:“敢问姑娘,为何非得是秦大人啊?处处为他着想,你是他什么人、又非教他跟你去北方作甚?若是私奔的话也得两情相悦啊……”
“轻浮!此事与你何干?休得妄自揣测。”女子脸上浮现愠色,赶忙呷了一口茶。
“那就恕小爷我无能为力了。请个大夫都须报出因果缘由,更何况是个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官老爷?”仕渊边说边擦嘴,“容我奉劝姑娘一句,你有求于我们,想带我们北上找人,若此时不能坦诚相待,今后如何患难与共?”
言尽于此,他也不等女子回话,即刻叫来了小二,掏钱时才发现君实那荷包已见了底——他把剩余的银两全打赏给等了二人一夜的船夫。
他急得满头大汗,女子却悠然自得。
她手中握着仕渊丢失的宝石匕首,拨弄着桌上的几粒碎银,格格窃笑:“看来二位没少为林家班花钱。冤家,难得你们这么捧场,这顿饭就当我请了!”
女子凶器在手,笑里藏刀,满满的胁迫之意。本来还在怄气的仕渊只得干笑道:“姑娘所托之事,容我思量一番再做答复。君实,我们走!”
他匆忙离席,不料身后月白色身影一晃,待回神时,二人再度照面。
女子挡住了他的去路,手中匕首正抵着他的胸膛。
她踮起脚尖,在仕渊耳畔道:“我先前在戏台上,见你对此物宝贝得紧。我且留它当个信物,公子若想清楚了,便来茱萸湾找我吧!”
这声音如此近,却仿佛隔了层冰霜。说罢,她出了茶棚,长发被打湿,转眼消失在雨雾中。
巳时过半,扬州城依旧是阴雨绵绵,看来今日这天是晴不起来了。
回陆园的路上,仕渊心事重重。
请秦大人之事倒还好说,毕竟是住在扬州城的大活人,打通关系劝他告假十天半月倒也不是难事。
但难就难在如何北上。
仕渊虽一直渴望出门游历一番,但真等时机到了,又打了退堂鼓。
现下蔡州颍川以北已被蒙军入主,南人避之不及,北上免不了被盘剥一通。万一身份暴露了,被扣押不说,吏部尚书之子与五品官员出游敌阵,保不齐会被有心者扣上个通敌叛国的帽子,连累了两家人。
若沿运河而上,则可省去许多时日。只是现下山东一带有李璮拥兵自重,登州、海州港口及邳州段运河已被其红袄军把持。李璮数次犯境淮南东路欲夺楚州,早就没有北上的船只了。
到家一进大门,管家便跑来传话:“大当家请君实小弟后堂谈话。”
仕渊一人回了“杏苑及第”。更衣后,丫鬟书琼提了一句“方才徐山长来过了”,可他根本没有心思听她嘀咕,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去,直至日沉。
窗外雨声依旧,外间传来饭菜香味。
君实踮脚站在餐桌旁,艰难地用铁索下的手摆着桌。
“你终于愿意伺候小爷啦?”仕渊打了个呵欠,“书琼呢?”
“书琼姐还在厨房捏藕粉圆子呢。我请她帮忙,做了几个老家的小菜,少爷趁热试试看合不合口味。以前每逢入冬,家里都要做盐水鹅腊鹅,只可惜现下这鹅还未贴秋膘——”
“君子远庖厨,你不做君子了?”仕渊出言打断,“奔波两日不去休息,下厨作甚?厨房的人是不干了吗?”
“不干厨丁们的事,是我自作主张。”君实满脸疲态,“这草炉饼很快就凉了,夹着马兰头和鹅斩最对味。”
事出反常必有妖。
“是不是我大伯跟你说了些甚?”仕渊试探道。
君实咬着牙思索了片刻,最终还是低下了头:“君实身为陪读,却玩忽职守,纵容少爷耽误了两天学堂课业,辜负了陆家长辈……”
“陆君实你个傻子!”仕渊急道,“你平时口齿不是挺伶俐的么,被人冤枉了怎么不为自己辩解一番?”
他认识的君实虽不曾春风得意,却也从未垂头丧气过。
而眼下的君实只是呆立在那里,七尺之躯却像被雨打的秧苗,嗫嚅了一句本不应从他嘴里说出的话:“毕竟尊卑有别,我怎敢顶撞大当家……”
仕渊心中蓦地一沉。
与君实朝夕相处许久,又在外奔波玩闹了两日,他全然忘记君实除了没有卖身契外,其实同大多家仆并无二致——都是领月钱的,赏罚去留全凭主子的发落。
“算了,你的苦心我明白,我今后乖乖上课用功读书便是,也省得大伯为难你。”他宽慰道,“这事确实是因我而起。说罢,你被罚了多少月钱,我补给你便是!”
君实面露难色,欲言又止。良久,他深鞠三躬,道:“少爷平时待君实不薄,君实感激涕淋,却无以为报,只能做一桌家乡菜来向少爷道别,怕以后没机会了……”
“他们把你辞了?”仕渊登时火冒三丈,“动我身边的人都不跟我商量一下,还当我黄毛小儿啊!”
说罢,他连外衣都没穿便冲入雨中,径直向大伯所在的东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