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黄金山炮台,陷入漆黑。除了巡逻队和固定岗哨,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或吃喝或呼呼大睡。苏顺站在炮台墙壁俯瞰~山脚下大约7里之外,海滩上灯火通明。通过千里镜,他甚至能看到那些吴军搬运物资拖曳火炮的忙碌身影。然而,距离过远。炮台火力无能为力。……不过,苏顺依旧有信心将黄金山变成死尸山。次日清晨,沉闷的牛角声划破寂静。吴军迫不及待发起了进攻,时间不等人,在粮食吃光之前必须拿下旅顺取得补给。步兵方阵,一字排开。王仁上尉举着千里镜反复了望黄金山,见其山势陡峭,攀爬困难。炮台隐蔽,且山坡处有多层防御。他高声下令:“第一批,先上3个步兵连。”……当敌人的第一颗炮弹落下时,士兵们不约而同开始冲锋,试图以最快速度冲过炮火封锁。战斗在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黄金山炮台频频发炮,海边风大,硝烟转瞬就被吹散,炮手的视野一直清晰。不时有士兵被炮弹砸中,高高抛起,四分五裂。苏顺盯着山脚下,估算杀伤效果。“快,快点装填。”“把所有大炮全部朝向陆地,留出少数对海了望哨,一旦吴军战舰来袭,大炮再调转方向也不迟。”……“上尉,清军火力很猛。”“嗯。”半刻钟后,炮火稍缓。进攻的吴军士兵已经抵达黄金山脚下,开始攀爬。陡峭的山势给攀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不时有正在攀爬的吴军士兵中弹惨叫着滚落山坡。对峙,对射。突然,十几块山石从上方隆隆滚落。躲在树木之后的吴军猝不及防无处躲躲,伤亡惨重。清军又抬着2门臼炮展开轰击,乱糟糟的霰弹不断从天而降。在后方督战的上尉王仁手掌微微发抖,他既心疼弟兄们的性命,又担忧完不成任务。……第一次进攻受挫。下午,吴军发起了第二次进攻,再次受挫。旅顺城内,八旗兵刀枪出鞘,武力驱逐所有民夫。“你们汉人的军队已经打上来了,我们不敢留着你们。”“出城,去投奔你们自己人吧。”“他们说不定会给你们棉衣穿、会给你们大米饭吃。”乌泱泱的民夫好似迁徙的角马群被人驱赶出城门。此时太阳已快落山,不时有人失足落入提前挖开的壕沟,更可怕的是后面枪炮齐鸣,更加剧了混乱。……数万惶恐的民夫四处奔逃,压根没有方向,他们只是本能的想远离旅顺。2刻钟后,夜幕降临。因为普遍的夜盲症,许多人只能就地蜷缩。幸运的钻入了林子或者找了处凹坑。更多的人压根找不到避风处,就这么麻木的等待着死亡来临。吴军大营灯火通明,在夜幕中极其醒目。出于动物的向光本能!2里内的民夫朝着光,跌跌撞撞跑过去。不出意外,他们遭遇了巡逻队的枪击。……“什么情况?”“不清楚,但不像是清军。”骤然响起的密集枪声,让大营内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半个时辰后,才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王仁很痛苦,他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喂养这些民夫,但良心又过不去。最终,他下令允许民夫靠近营区之外的篝火,同时赠送他们几十柄斧头,让他们在周边砍柴添火。至少,不被冻死。这样一来,吴军被迫调集多门大炮警戒篝火,防止民夫们冲击大营。清晨,所有人倒吸冷气,外面的聚集之民夫至少有数千人,乌泱泱黑压压一片。一名参谋急匆匆找上指挥官:“上尉,我们得驱散这些民夫,否则一旦有事,他们会冲乱大营。”“我心有不忍。”……参谋诧异抬头望着自己的上司,从表情看出来上司竟是认真的。他犹豫片刻,才说道:“下官还是得提醒您最后一次,您这样做是有风险的。”“本官知道,一应责任本官承担。”见上司如此固执,众人默然无语,退出大帐。正如参谋所料,外面的民夫越来越多。巡逻队不时大声驱赶:“退后,不许越界。”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高等生物人类呢。出于对食物的渴望,出于对生的渴望,衣裳褴褛、瘦骨嶙峋的民夫们还是忍不住靠近军营。正是士兵们的早餐时间。食物的香味能够飘出很远、很远。……黄金山炮台。金州副都统苏顺摘下暖帽,不停擦拭鬓角的汗珠,旁边十几名八旗军官眼神炙热的望着他。“都统,千载难逢啊。”“都统,赌一把吧?”,!“都统,不能犹豫了,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山下。大量民夫聚拢在吴军大营附近,间距离短的可以忽略不计。只需出动骑兵冲击,这上万的一钱汉就会成为最好的陷阵之兵,将吴军大营踏破。不过,万一是陷阱呢?吴军那么狡诈,那么狠辣。他们怎么可能突发善心?邸报内曾提及过发生在江西的某次战役。当时,八旗兵也曾驱赶上万名无辜百姓冲击吴军军阵,结果被吴军近距离炮火杀伤,乌泱泱的百姓掉头反而冲乱了己方阵型。大军被抓住时机的吴军一举击溃,死亡将官数十人。……苏顺的额头热气蒸腾。汗珠不断滚落,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紧张、纠结、焦虑。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紧张焦虑,甚至有恶心呕吐之感。身为主帅,一念之间就是旅顺乃至整个辽南的命运。“再等等,再等等。”众人眼巴巴的伸长脖子望着远处。此时,吴军大营附近的百姓还在增加中,成群,几十上百的走向吴军大营。很难解释这种现象。炊烟?食物香味?或是无法解释的人类第六感?总之,民夫们希冀在群体中寻找安全感。或许,被驱赶出旅顺之前八旗兵的那句“你们汉人的军队来了”也起到了莫大作用。……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清吴双方都意识到,真的很不对劲。大营周边聚集的民夫早已过万,无法细估。有的人跪着伸出手乞讨,有人凑近栅栏眼巴巴的望着。部分军官集体闯入大帐要求“善良的王上尉”立即下令,以武力驱散无关人群。一时间,军中分裂在即。而站在原地足足1个时辰没挪窝的苏顺也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没想到自己真的遇上了一位大善人。……“炮台全体听令,本都统现在下山,进旅顺集结骑兵。如果见本官赢了,黄金山炮台除了炮手其余所有人全部下山,追杀吴军。如果本官败了,你们就开炮掩护。听明白了吗?”“嗻。”众将单膝下跪,高声怒吼。苏顺卸甲,只着单衣下山,一路连滑带滚。他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最快速度赶到旅顺!纵然树枝划破也浑然不觉,一路狂奔,好似疯魔。旅顺城墙,守军察觉。一协领举起千里镜随即放下,大呼:“快,打开门接应,那是都统大人。”……狼狈好似乞丐的苏顺跑过吊桥的第一瞬间,推开周围的士兵,站上高处。沙哑着嗓子高呼:“旅顺所有旗丁集结,骑马出城,冲击吴军大营。他们露出了大破绽,一个巨大的破绽。”“快,快,快。”“有多少马,就上多少人。旅顺,不要了。我们一口气把吴军推下大海。”城中瞬间炸窝。人找马,马找人。集结完毕的骑兵在城门后列队,准备进攻。苏顺夺过一酒坛咕嘟嘟猛灌一气,精神瞬间振奋。他揪着缰绳闪上马背,伸手:“枪来。”“都统,接着。”苏顺接住长枪,望着缓缓打开的城门。振臂一呼:“弟兄们,跟着本官冲啊。”……“杀!”隆隆的马队开出城门,小心避开障碍,从壕沟矮墙的缺口弯弯曲曲绕过去。直到眼前一马平川~苏顺并不曾着甲,布衣持枪,开始加速。身后,3000骑兵紧跟,开始加速。地面抖动,飞鸟离林。苏顺只觉浑身燥热,控马狂奔,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向天再借一刻钟。只需一刻钟,吴军必败。那么多的民夫,必定可以消耗掉吴军最具威力的第一轮火力。冲垮他们整齐的军阵。自己将是中兴大清的第一功臣。能杀汉,能杀满。辽南第一巴图鲁!……旅顺骑兵在4里之外,吴军哨兵鸣枪,凄厉大吼:“敌袭!有骑兵,结阵。”正在大帐内对峙的两批军官瞬间脸色惨白,之前的争执此刻已经失去了意义。所有人不顾一切地冲出大帐,冲向自己的部下,声嘶力竭,试图组织阵型应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挑战。上尉王仁踉跄了一下,随即抓起佩剑冲出大帐。地面在震动。稍有战场经验的士兵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何况远征辽南的这些老兵呢。极短的时间内,吴军半数以上的步兵连就已集结完毕上好刺刀。面前,成千上万的民夫好似发疯的鹿群,推倒栅栏冲入军营。他们想远离身后的八旗骑兵。他们要求生!一名准尉表情扭曲,右手下压,痛苦大吼:“开枪。”……苏顺站在马镫之上,耳听密集的枪炮声,眼望腾起的烟雾,心中之舒畅无法表达。,!他扭头望了一眼,高呼:“散开,两翼兜杀。”风声几乎淹没了他的声音,并无几人能够听到。骑士们压低上身,离开马鞍,全靠马镫支撑。之前是半速奔跑,这会才开始全速冲刺。严格来说,此时提速太早。但仗打到如此地步,马命才值几个钱。冲在最前面的骑士挥舞着马刀,嚎叫着驱赶民夫冲击吴军大营。……吴军阵前尸体堆叠。“轰~”一声闷响之后,炮手抹脸,入手猩红。如此密集的人群,如此近的距离,出膛的炮弹的杀伤效果很难用文字来形容。然而,数不清的民夫主动或被动的拥过来。炮手们捡起工兵铲狠狠劈砍~步兵刺刀方阵在冲击之下,也摇摇欲坠。士兵们不断突刺,然而依旧驱赶不散人群。一名老兵的当面之人早已死亡,然而尸体依旧不退反进。因为后有无数的人在拥挤,施加着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力量。老兵咬紧牙关,狠狠往前推。刺刀连同枪管皆入尸体,手掌滑腻。很快,他失去平衡摔倒。接二连三摔倒的士兵导致了军阵残缺,残缺处又被民夫突入。……更可怕的是,骑兵到了!乱军之中,不知是哪位军官还在试图组织起秩序,大吼:“撤退到海边。”“快撤。”撤,比较好听。至少有百分之90的撤退实际上是逃亡。士兵们狼狈地窜出人群,试图脱离这个可怕的绞肉机,脱离身后那些骑兵。苏顺浑身血红。战马将他带到一狂奔的吴军军官侧翼,矛尖轻松划破敌人脖子,鲜血喷涌。畅快的杀戮,让他浑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呐喊:“赢了,赢定了。”……黄金山炮台。炮手们爆发出阵阵狂热高呼。许多人拿起刀枪高呼着冲下山坡。迫不及待分享胜利。此战战功罕见,大家都将得到最丰厚的奖励。空旷的沙滩瞬间挤满人群。下一次出现如此盛况,还要追溯到200多年后的小长假。……海面,一队吴军战舰驶来。舰队指挥官韦子龙举着千里镜的手臂微微颤抖。一旁的施令洋神情紧张,大声道:“将军,开炮吧。”韦子龙盯着他,用苦涩纠结的语气说道:“恐会误伤陆军兄弟,本官攀上桅杆了望敌我分布。”说话间,战舰距离海滩已越来越近。……施令洋在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定,就这么投过来,吴皇心里真的看得上自己这个三姓家奴吗?不赌一把,不干票大的,自己永远是狗。他冲入下层炮甲板。高呼:“本官靖海侯,命令全舰开炮。”然而,炮手们纹丝不动,目光存疑。谁料他自己冲过来,一把推开炮手,揪着炮绳狠狠一拽。轰~四轮炮车瞬间向后移位,又被绳索拉住。一枚6磅实心炮弹华丽丽的落入海滩聚集的人群,不分敌我。施令洋跳着脚推搡炮长,大吼:“开炮,开炮,开炮!”:()大清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