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拿起放在红木桌上的翠色茶杯,倒了点茶里面,抿了一口。
“我不过刚到束发之龄,叫大人倒是把我显得老了,”少年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杯璧,“我叫苏子渊。”
这话意思十分明显,是说让鸣筝叫他名字即可,可鸣筝对于买她的主子总抱有一丝顾虑讨好的心思,觉得直接这么叫僭越了,顿了许久,才道:“公子。”
苏子渊闻言笑出声,他把茶杯放下,饶有兴致地走向了床前。
“你倒是十分谨慎,”他用骨扇把床边本就打开着的帘子撩的更开,居高临下问道,“你呢,叫什么名字?”
鸣筝双手行了个礼,眸中倒是意外地全无惧色:“奴才叫鸣筝。”
鸣筝这个名字并非父母所取,她也不知道父母给她取的名字是什么,只知道自打记事起,所有人便都这么叫她了,负责炊事的老婆子曾告诉她,管事的是瞧着她好看,特意找了个好看的名字配她。
如今这些印象已经非常稀薄,但她清楚地知道,这个名字不过是为了方便贱卖附着的。
苏子渊皱眉,嘴里重复了两遍“鸣筝”才道:“你这名字倒是娇滴滴的,与之前打斗的模样十分不相称。”
鸣筝面无神色:“是的,公子。”
“罢了,”苏子渊识趣笑了笑,“你不愿多说便不说,好生休养着吧。”
鸣筝垂目:“谢公子。”
苏子渊离开的时候,为鸣筝倒了杯茶,递给她时轻轻晃了几下驱热。
这是他从小以来养成的习惯,落到鸣筝眼中却让她感到有些局促。她道:“公子不必如此。”
“不必如此,这个‘此’是指不必给你倒茶么?”苏子渊道,“你不必有过多忧虑,我只是想让你尽快修养好,而后好好学习如何成为京都监监察督的近侍。”
京都监这个名号鸣筝是听闻过的,即使在九州同厚重的围墙里头,她也能时常听到值班的侍卫们议论,议论的内容不外乎是这个组织破了多少悬案,手段多么凌厉以及多么有钱云云。
她没想过自己会到这种地方来,不过也不甚避讳,虽在这里与在九州同一样,生死皆是像琴弦一般易断的东西,但在这里她不必再像畜生一般,被栅栏围起来供人观赏挑选。
这样就足够了。
鸣筝接过茶:“谢谢公子。”
她虽年幼,却已将世事伦常看得十分透彻,苏子渊会到九州同挑选近侍,缘由十分简单,一是京都监行事隐蔽,找些自小便不闻世事,头脑单纯的人最好,二是九州同的孩子们皆无亲友,即便死了,也不会招惹麻烦。
她愣愣地拿着茶杯摇了两下,继而轻抿一口,却发觉甘甜过头,不由得被呛得狠狠咳嗽了两声。
*
鸣筝十五岁时,已然成为了一个十分合格的京都监侍卫,不论是杀人抑或自己身处险境,皆无神色,照旁人的话,她就是缺根筋,是个没有血肉的机器。
彼时苏子渊已经长到了能叫大人的年纪,但鸣筝叫公子叫了许多年,改口颇为困难,苏子渊便由着她继续这么叫了。
鸣筝十五岁生辰那日,苏子渊带着她去了延幽湖畔泛舟。
她并不记得自己生辰是何月何日,只不过苏子渊是个讲究人,万事都注重形式,自作主张把他接她回府上的那一日定为了她的生辰,也就是每年的上元佳节。
不过虽然定下了这么个日子,眼下却是苏子渊头一次带她庆祝。
鸣筝透过窗,瞧着满街挂着的大红灯笼,略有些恍神。
这是她第一次在上元节瞧见外面的景象,往常都是呆在京都监或是在外执行任务,从未好好看过一眼这热闹的节日。她想,怪不得昔年老婆子要在栅栏前挂两盏红灯笼,这样看当真好看得紧。
苏子渊顺着她的目光,问:“今辰是你及笄之日,有什么想要的么?”
鸣筝侧头看他,想了想:“公子什么都会满足吗?”
“自然,”苏子渊笑了,笑得一旁的红色灯笼都黯然失色,“只要我能做到,定当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