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都叫他城主,好像还是头一遭叫他阿寒。慕广寒不知是不是听错了,总觉得那一声阿寒里有种温柔的隐忍:“少……废话了,走。”
他听见燕王起身,钱全给了大叔,之前的戒指也都给了,千叮咛万嘱咐,连拜托带恐吓。
他以为他就这么走了。
谁知燕王却又折返,摘下手上仅剩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与众不同。
明明他其他手指上的几枚一个比一个华贵稀有,他却并不在乎,唯有这一只,是一块和他的萤石戒吊坠差不多的普通石头。
在昏睡前最后的一丝记忆中,燕王将那枚戒指给他戴上。
他这才头一回看到,燕王的左手无名指戒指遮挡的,是好大一圈伤疤。
却不像是断掉过痕迹,也不像是不小心受伤所致,却像是被牙齿反复撕咬过,故意留下的痕迹。
牙齿咬无名指,这事慕广寒也干过。
南越小习俗了,在手指让心上人留下小小一道咬痕印记,说明自己已经以身相许、至死不渝。
西凉该不会也有类似习俗?
他低估燕王了,这人莫不是有过什么很厉害的心上人。
这得是前前后后叠着咬过一次又一次,才能咬成这样吧。
第54章
驿集小客栈。
月光惨白,透过轩窗。
照着慕广寒床上泛着青筋的手背,以及一双疲惫至极、布满的血丝的双眼。
他死死咬着枕单,倒还笑得出来。因为觉得自己真挺倒霉。
月圆之夜的痛苦一次比一次更为难受,偏偏身体内新接受的力量又刀锋一样不断游篡,如一次又一次凌迟。
但那明明原本就是属于他的一部分。身体差到自己与自己都无法相融,这算什么?
辗转反侧中,一些记忆的残片再度浮现。记忆中和不曾记得的一些过往,在黑暗的识海里翻涌。像是一直要将他拖拽下去,直至淹没。
脖子上挂着的萤石戒指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清脆的一声响。
慕广寒艰难抬眼,才发现自己已经摔下了床。幸好戒指并没有碎掉。他喘息着伸出手,戒指比他想象中的要暖,仿佛这无尽冰冷夜色里唯一的温度。
戒面萤石映着月光,微微笼罩了一抹皎洁的白色光亮,恍惚,他看到燕王送他的那枚的戒指,似乎也淡淡泛起同样的光。
僵冷的身体被交缠的白光包裹。梦境伴随风铃碰撞的细碎叮铃声,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变回很小时的模样,站在了月华城的漫天星空下。
月华城常年永夜。头顶之上,总是一片迷蒙星影与银河交缠、不断变幻着的满天青紫色霞光,而各家各户的门口则是暖红色长明的灯火。
后来在外面的世界,他也看过许多繁华城镇、闹市火光。
但都不及月华城瑰丽静谧世外的星火与辉夜。
只可惜,越是美丽的景色,独自一人看时越是觉得寂寞。
……
其实,在成为月华城主之前,慕广寒也有过并不那么孤单的日子。
那时月华城中同龄的孩子,还都是肯同他一起玩的。
大家并不会因为他是个孤儿无依无靠就欺负他。反而常会拿些家中多余的糕点、衣服接济他。
可后来,他成了城主。
在所有孩子的认知中,历代月华城主,都必须是年轻一代中最幸运美丽、多才聪颖的那一个。他们这一代,公认最为优异、有资质成为下一届城主的,一直是隔壁的竹马楚丹樨。
可最后的神殿试炼,却是他这个少言寡语孤儿拔得了头筹。
试炼的主事长老是楚丹樨之父,按说绝无可能偏私。可众人还是一致觉得,即便被选中的不是楚丹樨,也不该是他。后来不知是谁起了头,言之凿凿说他多半是用了什么手段,玷辱了圣洁,“偷取”了城主的承袭。
而他溃烂的面容,也仿佛是这个论调的佐证一般。
“本就不配所以遭到诅咒反噬”,流言经久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