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九如连忙逗弄回去,学着蔺小郎君的语调,说道:“老爷……”
蔺小厮一声少爷愁肠百转,沐侍君的一声老爷却是柔肠百转,余音绕梁。
蔺南星瞬间红透了脸,手上慌乱地抓了抓,正扯到了床头挂着的牡丹花干。
“刷拉”一声,红艳艳的春情砸到了他的头上-
“蔺南星!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御书房庄严恢宏,高耸的书架顶天立地,格子内堆满奏折文书。
宫灯垂悬,静默正中,三十六窗户紧紧关闭,屏退旁人的屋内针落可闻。
景裕甩下一份文书,“啪”得一声,直直砸到阶下之人面前。
蔺南星趴伏着,腰背弯曲,大红官袍整洁鲜艳,黑色纱帽将鬓发收得一丝不苟。
殿内并无其他宫人,只有怒发冲冠的少年天子与恭谨趴伏的御前中贵。
蔺南星看向眼底的信笺。
封皮无字,封口也无火漆拆后的痕迹,应当是景裕刚刚装好的。
他伸手一探便能抽出其中文书,仅是薄薄的两页纸,开头便是:“太平八年九月,蔺广收品外內侍南星为螟子,知蔺南星原为沐凤止奴,入宫为追随旧主……”
——是蔺广口供的节选。
十日前的大朝会上,蔺广被群臣弹劾,天子震怒,将蔺广压入刑部大牢,下令彻查此事。
权倾天下的老宦官一招落马,便是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各部各监都牟足了全力,要借此捞出什么,钱势双收。
于是不过十日,相关诸事已将要落定,雪花般的口供呈到了景裕的案前。
这两页纸,写的就是蔺南星与沐凤止的前程往事:蔺南星曾为沐凤止的小厮,入宫前侍奉了凤止六年,之后便自宫追随凤止,却因凤止被禁冷宫而不得见……
其间种种,蔺广所知道的全部,都清清楚楚地昭然纸上。
包括蔺南星去监军前,把所有身家都给了蔺广,让蔺广照顾凤止,而一分一毫不曾留给景裕。
这份口供的摘选,是景裕从厚厚的口供里挑出来的……
蔺南星背主的铁证。
塞进信封里,已是景裕给足了蔺南星,他们主仆一场最后的情面。
蔺南星阅览完毕,默默将信件叠好,塞回信封里。
他将文书双手推出,继续五体投地,趴伏不动,也不言不语。
虽然刚看到口供时,蔺南星有一丝的紧张,但稍作考量便能知道,景裕既然摈退旁人,单独对他问话,就是对他有所期待。
既然景裕还想听他的解释,只消他小心应对,事情就不难解决。
毕竟沐凤止已经是一个“死人”,而蔺南星依然是景裕的鹰犬,永远都是大内的人。
蔺公公姿态极低,石狮子一般趴伏着不动,沉默如巍峨群山,稳重如静水流深。
景裕放下茶杯,一声轻响,杯中跃起水珠几点,溅到他的手边,又滴滴落下。
景裕握了握潮湿的拳头,望向遥跪的大伴,压着怒气问道:“蔺南星,你不解释?”
蔺南星沉沉吸气,额头点着冰凉的地面,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这便是直接认了下来,连辩解都不屑说一句。
景裕紧紧握住拳头,发出“吱嘎”声响,大吼出声:“蔺南星!你竟真是为了沐凤止才跟的我!那当初在纯昭宫里,你救我、帮我、替我出头受宫人打骂,也是为了那人?”
蔺南星停顿片刻,冷静地道:“奴婢是受义父派遣来到陛下的纯昭宫内,奴婢在伺候陛下时从无杂念。”
他闭着眼睛,音色沉沉,诚心实意地道:“纯昭宫唯陛下和奴婢主仆二人相望相守,那些日子奴婢没齿难忘。奴婢始终记得,太平九年的春天,奴婢受了刑,是陛下衣不解带地照料奴婢,还用了陛下母妃的遗物替奴婢换的伤药。”
蔺南星微微起身,重重叩下一头:“陛下待奴婢的恩德,奴婢贱鄙之身,无以为报。”
景裕望着不远处趴跪叩头的大伴。
曾经为他遮风挡雨、坚如磐石的蔺南星,如今跪成一团,也不过渺小至此,卑不足道。
少年天子眼圈红了,两行泪水簌簌落下,低声地呜咽道:“是了……朕待你那么好,蔺南星,你就是个奴婢,朕那些年却待你如同亲人,一口吃的都要与你分享,得了床被褥都要拆了分你一半……却不曾想过你是个两姓家奴,狗吠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