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座的孙连虎不及白姨娘能沉住气,握紧双拳,重重地锤了下大腿,叫道:“蔺公!俺不要去冼城,俺之前就是从那里退了伍,再一路追到京城,进了蔺宅的!俺只想追随蔺公!俺哪里也不去!”
孙连虎本就嗓门响亮,此时不管不顾地鬼哭狼嚎起来,把屋顶的灰尘都震得到处飞扬。
蔺南星对这声振屋瓦的动静置若罔闻,四平八稳地道:“咱家只是知会你们一声,没在问你们的意见,你们二人这个月收拾了行李,下个月就走。”
孙连虎一跃而起,满脸不服,又在蔺公危险的视线下坐了回去。
他张了张嘴,委委屈屈地道:“……俺是蔺公的侍君,怎么能出去抛头露面呢……”
孙连虎这侍君,出了门都能脱去上衣,在街头巷尾同人摔跤较量,在宅第里,也是日日和家丁们打成一片,抱作一团斗得难舍难分。
这人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过后宅中人,如今为了不离开蔺宅,倒是想起自己的姨娘身份来了。
蔺南星不再搭理这无理取闹的豆渣脑筋,继续道:“白锦,你来披沙苑之前,曾在白将军的娘子军里行伍,如今举国上下唯一还未解散的女郎军队就在冼城,你去了那里就投军耿夫人,继续从戎。”
白锦闻言眸子微微发亮。
之前蔺南星说要写引荐书让她与孙连虎去冼城入伍时,白锦便想到了耿夫人带领的娘子军。
那里是女子们如今想要横戈跃马、报效家国的唯一途径。
白锦霎时热血沸腾了起来,但很快她又给自己的心头浇了一捧冷水。
她是白将军的义女。
白将军对她有恩,她为报恩,自愿成为白将军的女儿,进入蔺宅,侍奉蔺公。
可惜她不受蔺南星的宠爱,帮衬不了义父,已是在后宅里做得不好了。
若她还恬不知耻地跑去从军,抛头露面的话,丢得不仅仅是蔺南星的脸,更是她义父的脸。
白锦咬了咬嘴唇,感念地道:“多谢老爷……但义父让妾身入蔺家伺候老爷,妾身哪怕与老爷有名无实,也是您后宅里女人,不敢离开家宅抛头露面丢老爷的脸。”
蔺南星点点头道:“你说的这些,正君替你考虑过了,你先隐姓埋名去到南边,别说你是蔺宅的人,更别说是谁的妾室,等你挣了功名之后,咱家便彻底放你出去自立门户。”
“届时你不必担忧白将军会同你计较,便是你惦着旧情,依然怕他对这事有所不满,你那时有权有势,也能用其他办法报答他,而非留在宅子里,碍咱家的眼。”
蔺南星这话说的不太好听,却直接点明了一条白锦自入了蔺家之后,从没想过,也不敢再想的人生。
她若能隐姓埋名去冼城,便能再次血战沙场,为国报效。
她将会有机会用自己的力量,成为同耿夫人一般的女将军,与义父成为同僚,以另一个坚实、伟岸的形象来支援她的恩人。
冼城如今虽已不同南夷开战,却依然和海寇多有摩擦。
她去了那里以后大抵便是立即披甲上阵,兴许几战之后,她会马革裹尸,又或是落下伤病残疾。
但她却能再次真切地摸上杀人利器,手刃侵略国土、伤我子民的敌国外寇。
她会成为戎马倥偬的白锦!
这个让她时刻觉得格格不入、暗无天日的后宅,仿若瞬息之间便被撬出了一道不容忽视的缺口。
无数蛊惑人心的光辉从裂缝中汹涌而出。
只要她一伸手便可触及。
只要她敢于踏出这一步。
白锦双眸淬亮,立时跪倒在地,抱拳道:“白锦愿意离开蔺家,去冼城投军!”她重重叩头,“蔺公大恩大德,白锦无以为报!”
蔺南星受了她的礼,又道:“起来,回头你当面谢过正君,是正君仁善,这才为你们诸多考量。”
蔺老爷动辄就明里暗里地往正君脸上贴金,蔺宅里的每个下人都已见怪不怪。
披沙苑的姨娘们,除了风兮还对蔺老爷的垂青抱有一线希望之外,其他人都看出来那夫夫二人之间是再也插不进其他人了。
这也是白锦敢即刻应下蔺老爷安排的原因。
她是真的看出来,老爷很嫌弃他们这些姨娘了。
白锦不善言辞,但是夸赞正君是在蔺宅的必要生存技巧,她站了起来,双手合十,真诚地祈福道:“是,正君心仁,正君万福,晚些白锦便去向正君叩头跪谢。”
“嗯。”蔺南星满意地点了点头。
孙连虎难以置信地望着达成一致的两人。
他看看白锦,又看看蔺公,手脚乱挥着站了起来,抗议道:“不是,白大姐,你这就走了?你不留在蔺公身边了?你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嘛,你要坚持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