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矮的小子,你今年几岁?”
他低着头,仔细咽干净嘴里唾沫,字正腔圆地道:“八岁。”
“哦?”贵人发出个意味不明的声音,“那个头不小了,都会些什么?”
他紧张得手里出了一把汗,抿着嘴想了好一会,才慢慢地把他会说的、能说的、最漂亮的话说了出来:“贵人……让我做什么都行,端茶送水,温枕扇席,或者杀人放火,挡枪挡刀,我绝对不会违逆……”
“说话条理清晰,词藻也挺丰富,真不错。”贵人轻笑着夸了一句,又问:“那你做小厮,可有什么避讳和要求?”
这位贵人极为和善,这问题也问了前头的几个官奴。
照理来说,奴婢的一切都是主子的,哪怕发了月例都能被主子全都没收。
向来都是主子单方面给奴婢赏赐,挑拣奴婢的,从没有奴婢也能提要求的事。
其他官奴都摇着手,说自己没有要求和避讳。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贵人,脚底撵着地板,小声道:“……吃饱饭。”
官奴们响起了吸气声,就连管事都眼神不善地望了过来;想来若是贵人选不中他,之后管事少不了要对他一顿打骂,以教训他不懂规矩,不知礼数。
贵人倒是没有恼怒,只是又念叨了一遍:“吃饱饭么?”见没人反驳,便又笑着问他:“只要吃饱饭就行了?”
他一愣,心头突然砰砰直跳,眼睛看了看管事,又看向贵人,最后用力抓住了四处破洞的裤腿,破釜沉舟地道:“如果我成了贵人的小厮,贵人……可不可以别让其他人欺辱我……”
管事的脸上乌云密布,贵人也沉默了下来,不言不语。
他胸口一紧,后悔万分,想要收回那些自抬身价的要求,以免贵人以为他有什么少爷病、娇贵无用,而厌弃了他。
他的嘴刚刚张开,贵人的声音又响起了,沉稳轻柔却字句有力。
贵人道:“这是自然,你若做了我的小厮,我自当庇护你,也不会叫其他人欺辱你。”
他小小的心脏跳得更响,耳边全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汩汩轰鸣之声。
他连自己开了口,说了话都不知道,那声音好像是从天边发出来的,又好像是拼尽全力抓住了什么之后,发出的嘶叫。
他的声音细细的,却极为坚定:“贵人……贵人若是将来厌烦我,便把我杖毙、打杀了……我会忠于贵人,只做贵人的小厮。”
其他官奴纷纷望了过来,张目结舌,心里想着:这家伙平日不声不响,连饭也抢不过人,却为了争夺贵人的宠信,连这般不要命的话都敢说出来!
贵人噗噗笑了几声,显然是被他逗乐了:“你这小不点,好生有趣。倒也不必这般忠诚,听着叫人有些害怕了……”他耸着肩又笑了几声,声音更柔,“再抬起脸来,让我仔细看看。”
他缓缓将脸抬起,心跳不停,面颊滚烫。
他不知贵人有没有看向自己,也不敢去窥探贵人的目光。
“吱呀”一声,贵人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前,那股好闻的花香盈满了他的鼻尖,将脏污的他整个包裹起来。
他瑟缩地弓起背,害怕自己一身尘土和污浊熏到贵人,却突然感到头上被轻轻一抚。
贵人伸出白玉一般的掌心,摸在他的头上,温柔地说道:“跟我回去吧,有我一顿饭,就不会饿着你一顿。”
他下意识地挺直背脊拱了拱贵人的手心,又连忙缩起脖子不敢再逾矩。
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疯,眼睛和鼻尖都酸酸胀胀,红了一片。
分明他已经有好久没哭过了,可贵人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他就忍不住想要哭泣。
他不想在将来的主子面前丢脸,紧紧咬着牙关,故作沉稳地点了点头。
贵人发出一声悦耳的轻笑,重新坐到了轮椅上。
管事带走了其他的官奴,给他带了碗米饭,眼神不虞地盯着他,似乎在劝告他以后莫要再行事无礼。
他接过米饭,垂着目光不敢对视。
刚才和贵人提要求,早已用完了他身上所有的胆子;现在想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敢说出那些话的。
管事见他无言,又瞪了一眼,就不再管他,走到贵人边上,将新卖出的官奴契书交给贵人。
他捧着碗,用手扒着米饭,嘴里不停地咀嚼吞咽,一双凤眸紧紧地追着贵人看。
他生怕贵人知道他曾经也是个少爷,觉得他做不好事情,要另选他人做小厮,紧张得就连米饭是什么滋味,也没能尝出多少。
贵人看了那纸张许久,似乎还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便将他的身契收进了袖子里。
他这才放心地继续吃起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