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缭原本是一介布衣,与信陵君在市井中相识,信陵君礼贤下士,给他超出上等门客的礼遇,还举荐他做官。如果说他是千里马,信陵君就是他的伯乐。
尉缭眼睁睁地看着魏国中兴的最后希望破灭,心灰意冷,在信陵待了一段时间,替信陵君安抚门客,打理封地,解决了后顾之忧。然后将官印悬挂在房梁上,悄然离去。
各国诸侯都想招揽尉缭,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是公子王孙的座上宾。而且,就算尉缭不肯留下,也没有一个诸侯愿意放他走——这位深谋远虑的兵法家,原本是信陵君手中最锋利的刀。就算他不肯归顺,养着也吃不了几斗米,用不了多少钱,还能博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名声。要是把尉缭放走,万一他成了别的诸侯手中的宝刀,哪天再带着军队杀上门来,那损失就太大了。
所以就算用不成,只能束之高阁,也好过将这“绝世神兵”递进别人的手中。
不过,尉缭这厮有个比较诡异的特长——他会原地消失术。
据说尉缭经常玩失踪,特别能跑。江湖人送绰号“魏跑跑”。至今还没有一个诸侯能把他留住。
这天傍晚,秦王政再次打开密封的剑匣,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柄桃木剑,轻轻摩挲良久。七八岁的小孩子初学剑术使用的木剑,对于现在秦王政来说,已经有些短小。心中一直惦记的,无非是送木剑的人——他还在赵国当质子的时候,就十分看好尉缭。
赵琨隐约明白一点点,挑亮宫灯,轻声问:“王上想招揽尉缭?”
秦王政发出一声长叹:“真羡慕信陵君啊,能让尉缭鼎力相助。寡人有办法让尉缭入秦,就怕他来了又想跑。”
赵琨回忆了一下:尉缭子入秦以后,政哥拿出了最高规格的礼遇,然而尉缭子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像他这样的布衣士子过分热情,肯定没好事。他多次试图逃跑,每次都被政哥追回,而且不计前嫌,依然重用他。野史上说,尉缭是韩信的老师。
魏国,盛产秦国高官——战国的文化中心先后有两处——最早在魏国的安邑,后来在齐国的稷下学宫。秦国的一流人才,比如公孙衍、张仪、范雎、尉缭,都是从魏国引进的。商鞅虽然不是魏国人,但他是在魏国接触到变法,在魏国的丞相公叔痤那里渡过了新手期,学有所成以后才入秦的。
想到这一点,赵琨信心满满:“王上也可以的。只要尉缭敢来,就跑不掉。”
第二天上课,王绾最得意的弟子甘罗居然没有来,也没请假,他旷课了。
王绾觉得很奇怪,赵琨也有些担心,于是结伴去甘罗家中探望他。半路上,王绾让赵琨将马车停在咸阳西市,下车去买了两包饴糖,一包给赵琨,另一包带给甘罗。
咸阳城横跨渭河两岸,穿过繁华热闹的章台街,过了文王祠,便是达官贵人聚居的地方。一大片朱甍碧瓦、富丽堂皇的高门大户之中,夹了一座破旧的深宅大院,年久失修的屋瓦,朱漆斑驳的大门还是五十年前的老样式,跟左右两侧的彩绘门楼形成鲜明对比,与这豪宅区格格不入。
唯有门口的上马石很是气派。隐隐显出名门望族的底蕴。
收到门卫的通报,甘罗只穿了一袭单衣,快步迎出门来。他的头顶扎了两个小发髻,远看就像长了两只羊角,赵琨一直觉得这种叫“总角”的发型有点喜感,混熟以后,经常跟小伙伴互相揪发髻闹着玩儿。谁知今日他刚伸出手,就瞧见甘罗的眼中泪光莹然,似乎快要哭了。
赵琨投降,摸出一颗糖:“抱歉,你揪我,我不还手,别哭啊!王先生又给我们买糖,这次换了一种新口味,你快尝尝。”
甘罗看看他,又看看王绾,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王先生,镐池君。”
赵琨跟他聊了聊,才搞清楚——甘罗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父亲甘超了。每年的五月,他都会收到一封家书,还有一笔钱。然而今年因为秦军吃了败仗,一开始没收到信,八月才收到,但信上的日期不对,内容也有点问题——谁都知道秦军吃了败仗,在这封信中,甘超依然说他们战无不胜,他一切安好。
正巧有同乡的士兵服役期满,已经回来了。甘罗去打听消息,才知道他父亲甘超几年前在战场上失去了一条腿,伤口腐烂化脓,高烧不退,早就死了。
第38章吕不韦居然偷偷这样
起初,甘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将住在附近的、从战场上回来的同乡挨家挨户都问了一遍,才发现这个噩耗竟然千真万确。
他六神无主,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家里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甘罗抹了一把眼泪,抓住赵琨的手,嗓音略微沙哑:“我想先弄清楚,信是谁寄的,钱又是谁给的?”
赵琨感觉到甘罗的指尖冰冰凉,将手轻轻地覆在他的手指上,想了想,柔声问他:“你心中有没有怀疑的人选?”
甘罗回忆:“几年前,跟父亲在同一个都尉帐下的亲兵,关系比较好的,有李瑶、蒙武、王贲。”
李瑶出自陇西李氏,是李信的父亲,已经累积军功被封为狄道侯,现如今正在南郡当郡守。蒙武是将军蒙骜的长子,蒙恬和蒙毅的生父,现在已经是副将。王贲是老将王翦的儿子,目前在宫里担任郎卫。
赵琨郑重道:“蒙副将(蒙武)和王郎君(王贲),我可以带你去当面问一问。至于,陇西李氏的人,我跟他们不太熟。”
一直安静旁听的王绾忽然开口:“我与李府君(李瑶)自幼相识,总角之交,他那边我来打听。”
王绾蹲下来,平视着他最喜爱的小弟子,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温柔地替小弟子擦了擦脸。然后将一包饴糖塞给他,极其温和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有事没事的,都可以来找为师。镐池君也一样。王氏的族人大多住在乡野之间,咸阳城里总共也没几个,你们若是不来,还挺寂寥的。”
甘罗捧着糖点点头,低低地“嗯”一声,露出一个含泪的微笑,“先生待我最好了。”
赵琨:险些忘了,王先生当年也是做过郡守的。人脉其实很广。
王绾和王翦、王贲父子其实是同宗,属于王氏的不同分支。赵琨就听见过王贲喊王绾三叔。王氏和其他的名门望族都不同,他们从来不买繁华地段的豪宅,也不抢人人都喜欢的上好的良田,只在偏僻的城郊,或者乡下,盖那种比较朴实的大宅子,买一般般的田地。主打一个低调,满朝文武谁看了王氏的家业都不会眼红。
据王绾说,这是王氏的现任族长王翦定下的规矩,万一哪天家族败落了,也不会有达官贵人盯上王氏的产业,祸及子孙,安全系数非常高。
他们分头行动。赵琨先进宫一趟,去找王贲和蒙恬,跟他们约好了登门拜访的时间。
等赵琨考虑到去别人家里最好不要空手的时候,伯高已经贴心地替他准备了礼物,提前装在马车上了。
赵琨抛给伯高一个赞许的眼神,笑吟吟地带着甘罗上了车,先去蒙恬的家中,蒙武回咸阳来报信,还没有返回军营,正坐在院子里读兵书,读得抓耳挠腮,似乎颇为苦恼,头发都揪下来好几根。有些读不通的地方,竟然需要蒙恬来讲解。
听甘罗说明来意,蒙武如释重负,把手中的一卷兵法搁在一边,挠了挠头,一脸憨相地说:“啊!在下怎么没想到?贤侄,你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