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有一家伐木坊。此时,沈栀栀一身粗布青衣,头上还包着块布,正叉腰站在小院中。“这些和这些都要,丈长的榆木留十根,剩余的推成三尺长半尺宽的木板,木板不能太薄,得有半指厚。”“姑娘,这么做费工夫,得加钱。”“加什么钱?我昨日跟你们商量好的,买一批木材,你们负责推成板。”“我们这只卖木材不卖板,你若要我们推成板,自然得按木板的价钱算。”“对啊,我也只是买木材啊,工匠的钱我另出就是。费工夫也只是费工匠的工夫,与你们卖木材有何关系呢?”“姑娘,账可不是这么算。”“那怎么算?”沈栀栀伸出手指,利索地掰扯:“木料费、搬运费、茶水费我给了没?将这些木材推成板的工匠费我也照样给,这不就结了?哪里还多出其他工夫?”“”卖木材的小兄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张嘴想反驳,竟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罢了罢了,要不是近日生意不好做,我实在不想接你这一单。姑娘算盘打得太精明,一点利润也不留,尽让我们挣辛苦费。”沈栀栀卖惨:“小哥,我就容易么?我一个女人家出来做点买卖,回去还得奉养八十老母、三岁小儿。”“你不是还没成亲吗?怎么有儿子?”“捡的。”商定好价钱,沈栀栀心满意足回城。赎身出来后,她并没急着回村,因为此前答应了尤冰倩在京城待两个月。尤冰倩要开医馆。按她所说,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开医馆,希望沈栀栀能留下来等到开业那天。沈栀栀这么干等着没事做,索性也帮尤冰倩张罗起来。开医馆不是小事,各处都得精打细算。而修缮买木料沈栀栀懂一些,便自告奋勇承接了这差事。未免被认出来,她乔装得隐秘。这两日进出城门还好好的,不料今日就出了变故。她才走到城门口,就有一群侍卫骑马冲过来将她团团围住。有人喊:“快去禀报大人。”沈栀栀大惊,但想跑也跑不了。她缩在城门墙角,欲哭无泪。裴沅祯赶来的时候,就见她贴着城墙而站,低头不敢看他。他挥手,让侍卫们退下。侍卫们把远远看热闹的人撵走,不过片刻,城墙角落安静下来。裴沅祯骑在马上,目光凛冽地盯着胆大包天的沈栀栀,半天不言。沈栀栀顶着他阴沉的视线,犹如千斤重,头越垂越低。过了会,她抬起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大人,好、好巧啊。”裴沅祯没说话,依旧面无表情盯着她。沈栀栀咽了咽喉咙,脸上的笑逐渐僵硬,快笑不下去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奴婢哦,我现在不是你的婢女了。”她说:“我的卖身契约已经期满,离开合情合理。况且大人早就同意了的,为何还”“为何不告而别?”裴沅祯打断她。面容盛怒,出口的话却含着几分委屈。沈栀栀一怔。“为何不打招呼就走?”裴沅祯问:“我哪里待你不好,你要如此绝情?”“你若不想留在我身边不留便是,我不会强求你。可你”裴沅祯冰冷了两日的心,慢慢融化,却化成了一摊酸涩的水。沈栀栀低头不吭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足无措。“沈栀栀,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怕?”“你也觉得我是个臭名昭著无耻卑鄙之人,不值信赖?”“我裴沅祯喜欢谁人喜欢得堂堂正正,从不屑勉强女人。你走自然可走,我今日来不是要捉你回去,而是”“而是什么?”沈栀栀心里莫名难受起来。“来问你一句”裴沅祯停了会,低声说:“你真的从未喜欢过我?”哪怕一丁点?以前欢欢喜喜喊他“大人”,真就没半点情意?“我”沈栀栀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敢回答。若说她其实是喜欢的,那裴沅祯还会放她走吗?若说从未喜欢,可此时看裴沅祯伤怀隐忍的模样,她于心不忍。
“你什么?”裴沅祯逼视她。“我其实想好好跟大人道别的,可是后来”沈栀栀深呼吸一口气,老实道:“后来害怕大人纳我为妾,所以才不告而别了。”“纳你为妾?”裴沅祯面色变了变。“嗯。”沈栀栀点头:“我听说你要娶金昌公主入府,而金昌公主是个”她左右看了看,小声道:“金昌公主是个蛮横的,我怕你硬要纳我为妾,我小命不保,所以才”“所以才问也不问我一句,就赎身跑了?”沈栀栀垂头不语。裴沅祯下马,缓缓走近她:“谁跟你说我要纳你做妾?”沈栀栀茫然了下,随后想到什么,她气愤地瞪大眼:“难道我连妾都不配,你想让我当你的通房?”“”裴沅祯真想剖开她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什么东西。“我何时说过让你当通房?”他没好气:“我只说过,我喜欢你。”轰地,仿佛吹来阵热风,天地间像个大蒸笼。沈栀栀脸烫、耳烫、浑身烫。尽管她清楚裴沅祯喜欢她,可听他这么大剌剌说出来,她还是觉得很害臊。裴沅祯也臊。耳朵发红,却跟头遭喜欢姑娘的愣头青一样,越臊越勇。他继续靠近,抬手。沈栀栀下意识躲,却没躲过。她的脸被他捧住。缓缓摩挲。摩挲得沈栀栀头皮发麻。他声音清润低醇,宛若春风拂柳。他说:“我喜欢你,自然不会委屈你做妾,也不会折辱你当通房。”沈栀栀听见了擂鼓的声音,也不知是城墙上擂鼓,还是她心跳擂鼓。令她呼吸不畅起来。她费劲地想着,他这话是何意?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地望向裴沅祯。裴沅祯早已没了之前的怒意,此时面色平静,眸子温柔。“沈栀栀,”他问:“若我娶你为妻,你还要走吗?”“我我我”沈栀栀结结巴巴,心里像有千百只小鹿乱窜,有那么一瞬间听不明白这句话。“我不会娶公主,也不会娶旁人,若只娶你,你还要走吗?”“我、我大人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当然,我一直都知道。”沈栀栀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问:“为何?”“什么为何?”“为何要娶我?”沈栀栀脑子嗡嗡地,稀里糊涂去探裴沅祯额头:“大人是不是病糊涂了?”裴沅祯脸黑:“我适才的话你一句没听见?”“听见了。”沈栀栀缩回手。“那你是怎么想的?”“我我不知道。”裴沅祯眸子暗下来:“你仍要走是吗?就一点也不曾对我心动过?”“不是”沈栀栀呐呐道:“也心动的,但不敢。”听见她这话,裴沅祯眸子又亮起来。此时此刻,他心里开满了花,这世间美好如画。斑驳的城墙像映着霞光溢彩,连路过的小狗也觉得眉眼可爱。还有眼前的人,从未有哪一刻令他这么顺眼过。他压着笑,唇角却还是不由自主杨起来。欢喜如潮水汹涌猛烈,他原地踱步了两圈,最后望着沈栀栀,千言万语化作满眼星光。沈栀栀见他这模样像中邪似的,隐隐担忧:“大人,你怎么了唔”下一刻,她被他扯进怀中,紧紧抱住城墙上,一众守城侍卫,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