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沈栀栀期盼而真诚地望着他:“奴婢思来想去,觉得此法子最好不过。奴婢人微力薄,大人待奴婢的恩情,铭感于心,除此之外,再不知如何报答。”裴沅祯沉默。片刻,他问:“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沈栀栀气息一滞,躲开他的视线。“罢了,我知道了。”裴沅祯起身,走出凉亭。此时管家寻过来:“大人,府上来客了。”“谁人?”“裴公前来。”裴沅祯点头。“大人”沈栀栀追上来:“那奴婢离府的事”裴沅祯没好气:“随你!”说完,他大步离去。几日后,朝堂一则消息,顿时轰动京城。乾州卫所指挥使佥事何戟,勾结乡绅恶霸,为攫取百姓田地以火药毁堤淹田,致使荷县数万百姓陷于灾难。此事证据确凿,无需三公会审,即日押下大牢,秋后斩首。凡是牵扯其中的,无论官职大小、无论涉事多寡,皆按律论罪,抄家罚爵,概不姑息。这道敕令犹如惊雷霹在京城上空,顿时浓烟滚滚密不透气,人人惶恐。头一个惶恐的,便是京城的簪缨大族何家。何家是百年世家,祖上还出过一代帝师。何家子弟入仕的不少,朝堂上下数得上名字的就数十个。何戟更是何家后辈中的翘楚,年纪轻轻便是朝廷正四品命官,掌一方军镇,可谓风光无两。然而一朝下狱,如扁担上睡觉,再翻不了身。对此,何家关门闭户,皆缄默不言。表面上看,这是官商勾结利益输送。然而知内情的都明白,荷县是裴沅祯当初“改田种桑”政令的首个试验县,毁田无非是为了阻止裴沅祯的政令。至于何戟为何要阻止裴沅祯的政令,这便耐人寻味了。朝中众人将目光暗暗投向裴公。裴公怨恨裴沅祯多年,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况且裴公妻族出自何氏,与其说何戟勾结,倒不如说是裴公为了陷害裴沅祯而勾结。说来说去这是裴家之事,却令朝堂震荡,实在气人也!裴公听得如此,气得在早朝上破口大骂,当即跟裴沅祯对峙。“谁敢冤枉我裴某人定不得好死!我裴某人若是做那等丧天害理之事也不得好死!”“裴沅祯,你休要以此泼我脏水,有证据你拿出来!没证据你管好你的人,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裴沅祯懒得理他,丢了一堆或真或假的证据交给大理寺,吩咐道:“查!给我刨根问底地查!”朝堂众人看着那堆高如小山的证据,个个冷汗涔涔,鸦雀无声。“大人这招真高!”书房,安俊良闷笑:“他们眼睁睁看见大理寺卿将那堆证据抱走,恐怕接下来,好些人很长一段时间门都得睡不着了。”他说:“证据是真是假不重要,让大理寺慢慢查,这就跟熬王八一样。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头,届时我们只管捉就是。”朝堂上有几个是干净的?尤其是那些敌对阵营的人,定会有许多人沉不住气。裴沅祯就是要让他们乱,水混了才好摸鱼。沈栀栀在一旁研墨,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另一边,露秋从当铺门口出来,匆匆跨过街道进了条巷子。尤冰倩等在那。“小姐,”露秋从袖中拿出帕子,帕子里包着支白玉簪:“奴婢问了掌柜,他们估价太低了。当初这支簪子小姐花十两买来的,他们居然只肯给二两。”尤冰倩说:“无碍,先解眼前燃眉之急,以后再把它赎回来。”“可这已经是小姐最后一件首饰了,若是当掉,小姐往后出门连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尤冰倩笑:“你看我现在哪还用出门?我们眼下急需钱,一支簪子而已,当了就当了。”她最后的一句说得小声而落寞。露秋听了难过。这是小姐最喜欢的簪子,已经戴了好几年。可前两日老爷将小姐撵出府,而她们身无分文,无奈之下只好当掉首饰在这个破旧的巷子租了个小院住。这两天小姐生病厉害,得花些钱买药。小姐便把她最心爱的簪子拿出来。原本以为能当七八两,好歹撑半年再说。竟不想,那些人心黑得很,看人下菜只肯给二两。“露秋,听我的,你拿去当了吧。你看你跟着我这两天都没好生吃饭了,当了后,去买些米肉,我回去等你。”说完,尤冰倩咳了一阵,转身回小院。裴府,沈栀栀正在小厨房给阮乌做吃食。小厮跑过来:“沈姑娘,门外有人找你。”“找我?”沈栀栀问:“谁人找我?”小厮道:“是个婢女,叫露秋的。”沈栀栀疑惑,露秋不是跟尤冰倩归家了吗?难道是尤冰倩找她有事?她放下东西出门。到了门口,见露秋面色着急地等在那。沈栀栀问:“露秋,你家小姐呢?你为何在这?”露秋挤出个笑来,故作轻松道:“哦,我家小姐在府上呢。”“那你为何不陪着她,找我有什么事?”“是这样的”犹豫了会,露秋说:“栀栀你能不能借我点钱?”“借钱?”露秋羞臊低头:“你也知道,我家小姐身上没钱了,我不好向她借。可我除了跟你熟,没其他能借钱的人。”沈栀栀奇怪:“好端端的你为何借钱,可是你家中出了什么事?”“对对对!”露秋立马道:“就是我家中出事了,我需要些钱。栀栀,你能借我吗?”“我很快会还你的。”她补充。“需要多少?”“需要你能借多少?”“那我得看看你家到底出了何事。”“我家我家”露秋支吾半天也支吾不出来。“露秋!”沈栀栀厉声问:“你怎么还不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家小姐出事了?”露秋遮遮掩掩地,撒谎也不会。这哪是露秋要借钱?分明是尤冰倩。可尤冰倩一个贵女怎么会来跟她借钱?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露秋见瞒不过,泫然欲泣道:“栀栀,小姐说让我瞒着你的。”凝香馆,雅阁内。
一只高脚仙鹤香炉立于精致的团纹地毯上,其长脖高高扬起,口中慢吐烟雾。浅蓝的纱幔内,两人对坐下棋。过了会,裴沅瑾笑道:“看来这一局又要输给二哥了。”裴沅祯没应声,唇角淡淡。一子落下,裴沅瑾耍赖:“不玩了不玩了,今日运气不好,实在无趣。”“你何时回京的?”裴沅祯问。“比二哥早几日,正月底回来的。一回来就被我爹逮着训半天,我实在”裴沅瑾苦笑摇头。裴沅祯勾唇,缓缓品茶。“近日朝堂风云变幻,二哥竟有闲情来此约我下棋,看来”裴沅瑾仔细打量他:“二哥此次胜券在握啊。”“不提这个。我此来,有件事让你去做。”裴沅祯道。“什么事?”裴沅祯从袖中拿出封信递过去:“你看看。”裴沅瑾迅速看完,蹙眉:“二哥要查谢芩?”“嗯。”裴沅祯说:“此时风声正紧,我这边不好再有动作,你非朝廷中人,此事由你去查最合适不过。”“现有的线索我会给你,你只需按着往下查就是。”裴沅瑾正色:“急吗?”“急。”默了片刻,裴沅瑾点头:“行,交给我吧。”交代完事,裴沅祯看了看天色,起身欲告辞。“二哥。”裴沅瑾突然喊住他。裴沅祯转身。就见裴沅瑾吊儿郎当道:“二哥在荆城遇刺的事我听说了”他语气不正经,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裴沅祯额头跳了跳。果然,裴沅瑾忍了会,大笑起来,边笑还边拍腿:“我听奚白璋说的,不想我英明神武的二哥居然也会使苦肉计哈哈哈”“”裴沅祯脸黑。不想理他,扭头就走。裴沅瑾追上来:“哎哎哎,二哥别急嘛。且容我笑笑,我给你出个主意可好?”裴沅祯凉凉睨他:“什么主意?”“光使苦肉计是不够的,动摇心志后,还得趁热打铁。”裴沅瑾说:“二哥,世人皆好色,男女亦如此。”他上下打量裴沅祯,忍笑说:“二哥身材这么好,何不妨色诱之?我看那小婢女是个贪色之人,想来二哥这身材她爱看。”“”他面无表情:“荒谬!我岂是那种人!”随即,他再懒得看裴沅瑾,抬脚出门。门内,又爆发一阵大笑。沈栀栀从尤冰倩那回来,心情不大好。不想尤冰倩是个倔性子,半点也不肯跟他父亲服软。当然,她也觉得尤冰倩没做错。虽然此前不告而别离京,可她是去为百姓做好事。尤大人看不上尤冰倩学医,殊不知,尤冰倩的医术却救了许多人。要她说,尤冰倩比京城任何贵女都高贵,都值得让人敬佩,偏偏尤大人觉得女儿这么做是伤风败俗。想起尤冰倩住在破旧小院里病弱的模样,沈栀栀心疼得很。她想借钱给尤冰倩,可仔细算了算手里的银钱,能借的不多。毕竟再过不久她就要赎身回村了,也需要钱的。思忖一路,回府后,她问小厮:“大人呢?可在忙?”“大人在渊池。”“哦。”沈栀栀囫囵点头,也没想渊池是个什么地方,跟着小厮就去了。门口的侍卫见她来,神色诧异了下,却也没拦着。等沈栀栀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渊池内。她从未来过,也不知这里是何处。室内空旷幽暗,四周燃着烛火,气氛静谧。入目之处有座巨大的屏风,屏风后有水雾腾腾蔓延。沈栀栀稀奇,边走边小声喊:“大人?你在里头?”下一刻,只听水声哗啦,有什么东西从水中跃起。却无人应声。沈栀栀更加奇怪了,几步转过屏风,而当看清眼前的画面时,顿时“啊”地捂住眼睛。“大人,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为”“以为什么?”裴沅祯转身。他正在泡澡,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小厮,却不想是沈栀栀。所幸他速度快,在她进来时,便已披上外袍。“你来这做什么?”裴沅祯问。“来、来寻大人。”“有事?”“嗯。”沈栀栀问:“大人,你穿好衣服了吗?”裴沅祯凉凉应声:“你说呢?”沈栀栀慢吞吞地、一点一点挪开手指,讪笑:“大人,奴婢想问您件事。”“什么事?”“大人赏给奴婢的那些首饰,奴婢可以送人吗?”裴沅祯不解。“是这样的,”沈栀栀说:“此前在荷县时,岱梁官员不是送了许多首饰嘛。彼时大人说不能拿去当,那奴婢想问问,拿去送人行吗?”“你想送给谁?”“送给冰倩姐姐。”室内昏暗,而她眉眼明媚。这一年来,沈栀栀的脸养得圆润了些,暖光下,她的面庞姣好如玉。身段轻盈婀娜,俏生生立在烛光里,像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海棠柔美,巴巴地望着他时,莫名地,令他想欺负。裴沅祯眸色暗了暗。想起什么,他默了默。不动声色走过去。“大人,”沈栀栀说:“奴婢今日去见冰倩姐姐了,她被尤大人撵”话未说完,见裴沅祯外袍突然滑落,露出劲瘦的腰线。她“嚯”地瞪大眼。这这这这是她能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