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乐令等人都有些惶然,脚下踟蹰着,把?她送到门前。
苏月心里虽也没底,但仍旧安抚他们?,“你们?忙你们?的?,我去去就回,不会?出什么事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很忐忑。万里来传令,走的?是青龙直道,不是她的?专属巷道,可见这?回不是权家?大郎来找茬,是大梁皇帝正?式召见。
她一路走,一路仔细思量,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得他震怒了?。这?一向她都谨守本分,从未做过任何?违律乱纪的?事啊。难道是前几日应邀去代?侯府上?没有表现好?,权家?的?族亲们?状告到了?皇帝面前,他打算和她秋后算账了?吗?
唉,果真这?俸禄不好?挣,拿人的?手短,她开始担心皇帝会?听信谗言,削她的?梨园使之职了?。
扭头看看万里,她打算从他入手,打听些消息,便忡忡唤了?声万总管,“陛下为何?会?派您前来?如此郑重其事,难道是我犯了?大错吗?”
对于?这?位小娘子,御前的?总管深知她的?分量,很想同她交底,但乾阳殿有乾阳殿的?规矩,他也只能稍稍透露一二,先稳一稳她的?心绪,“娘子稍安勿躁,陛下定?不会?为难娘子的?。不过您如今掌管梨园,虽不在朝,却惹人侧目,难免会?被针对、被弹劾……”
苏月惊了?,“有人弹劾我?为什么弹劾我?”
万里支吾了?下,为难道:“卑下不便向娘子透露太多,否则坏了?御前的?规矩,卑下承担不起这?罪责。”
苏月没有办法,人家?都这?么说了?,总不能强逼人家?。反正?已经进?了?玄武门,没有退缩的?余地了?,不管是好?是坏,先面过圣再说吧。
于?是快步赶到乾阳殿,进?门见皇帝坐在御座上?,两掖站着三位臣僚,其中一人,就是那天在代?侯府上?找她不痛快的?。
三堂会?审的?架势摆开了?,想必没什么好?事,毕竟她这?样的?境况,是没有资格在正?式场合入殿参拜的?。
皇帝呢,面色很凝重,抬眼看看她,眼神无情无绪,仿佛和她不熟似的?。
苏月不敢含糊,忙上?前行礼,“卑下辜苏月,叩请陛下圣安。”
皇帝没有理她,调转视线看向底下站立的?人,“陈御史,人来了?,梨园的?失当之处,你亲口与梨园使说吧。”
那位陈御史果真毫不客气,转身对苏月道:“辜娘子掌管梨园,陈某坐镇御史台,娘子为弘扬礼乐,和谐内外,而陈某肩负纠察官员错漏,肃正?朝廷纲纪的?重任。先与娘子致个歉,陈某是秉公办事,与娘子并无私怨。陈某弹劾的?是,梨园乐工仗着陛下垂怜坐抬身价,狂妄自大。梨园本是为承担国家?庆典,及朝中官员私宅祭祀婚丧设立的?,如何?现在竟出现了?所谓的?大宅谱,按着放赏数额的?高低,设定?了?赴演的?门槛。出价高者,优先排选,出价低者无人肯赴宴,如此一来大大加重了?设宴的?成本,许多府邸为了?脸面,硬着头皮提高放赏数额,赴演乐工多者,一次邀约的?挑费就在四五十两之巨,赶得上?三品官员半年的?俸禄。请问辜娘子,这?大梁的?梨园如今可是被当成了?买卖在经营?若是,只要娘子一句话,陈某再不多言,立时拜别陛下,回家?等着降罪受罚。”
苏月听完了?他的?话,顿时羞愧难当。其实?她并非完全不知情,早就听乐工们?私下议论?,说这?家?赏钱多,那家?抠门。原本觉得乐工辛苦,那些下帖的?门第给些赏钱也不为过,却没想到事态慢慢发展,变得不受她控制了?。
尤其御史台斥责梨园成了?盈利的?工具,暗指她把?生意场上?那些手段搬到了?梨园,不就是在讥嘲她商贾出身吗。她心里难过,又理屈词穷,只得向皇帝揖手,闷声道:“卑下管束不力,令园中风气败坏,邪念滋生,甘愿受罚,请陛下降罪。”
皇帝必定?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这?点御史台早就有预料,陈御史便赶在皇帝之前发了?声,“请陛下切勿徇私。大梁方建立,纲纪是否严明,全看今朝。臣等知道,辜娘子与陛下颇有渊源,陛下也是因此前情,才破例将梨园交由一名女子来掌管。可臣以为,一国之君偏私偏爱应当只在内闱,公然将私情带至朝堂上?,有公私不分之嫌。请陛下收回辜娘子梨园使一职,另委派素有历练的?太常寺官员担任,如此才能拨乱反正?。辜娘子这?么长时间的?游戏,想来也足够了?,还是回到掖庭内,做些女郎该做的?事吧。”
果然言官的?嘴,是杀人于?无形的?刀,句句都能剔到人骨头上,能将你的?心剜个洞。
苏月先前的?内疚,因他的?这?番话变成了?怒火,愤懑道:“陈御史饱读诗书?,原来就是为了?在朝堂上?贬低女子吗?什么叫拨乱反正??乐工抬高赏银固然有错,但这?梨园难道不是靠着半数女子支撑起来的?吗?陛下任命我为梨园使,我自问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月余令曲目增添十三,恢复声诗、变文、古琴乐,我哪一桩是在游戏,陛下又何?时公私不分了?,还请陈御史赐教。”
皇帝的目光划过了陈御史的面门,慢悠悠一笑,“看来陈大人对朕颇有微词啊,大梁立国之初就有国策,朝中官员的任命一不看师从,二不看门第,向来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上?次查办盛望,牵扯出了梨园中的肮脏交易,朕便打定?主意要改变现状,不令这?些乐工们?再受人欺辱,沦为权贵的?玩物。朕问你们?,什么人深知道乐人之苦?是太常寺那些坐在官衙中的官员吗?”他缓缓摇头,“不是,是同样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乐工。乐人掌管梨园和乐府,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们懂得什么是管色谱,什么是六十调,懂得如何?将音声发扬光大,而非仅作取悦权贵的靡靡之音。”
一番慷慨陈词,御史台的?官员们?被说得面面相觑,难以反驳。皇帝顿了顿又道:“在朝廷为官,最忌知小礼而无大义,梨园中有不正?之风,下令严加整改就是了?,如何?牵扯出那么多闲言,又是公私不分,又是贬损女子?或许是朕浅见了,朕以为如今的?梨园,比之开国之时强盛了?许多,梨园使功不可没。然乐工们?心浮气躁,唯利是图,亦是梨园使的?罪过。朕素来赏罚分明,今日的事辜大人难辞其咎,就罚半年俸禄,责令纠正?吧。”
金口玉言下,御史台的人彻底被压制住了。陛下虽然光明正?大徇私,但言辞有大格局。格局一大,就占了?有利形势,你若再不依不饶,那就真成了知小礼而无大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