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那么多前头人,你初来乍到,他为什么只提拔你?”刘善质道,“他不是那种急不可待的男子,既然栽培你,就说明对你另眼相看了。”
明明知道人家有异心,她也没有骂上两句,这让苏月很不解,“那你还念着他?”
刘善质陷入沉默,良久才道:“与其说念着他,不如说我对离开这里,始终有执念。我们前朝的旧人,都是签了身契的,如果没人助你,这辈子只能熬到死。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他,他说过,要带我出去的。况且我心里也确实喜欢他,早前海誓山盟,言犹在耳,他应当不会骗我的。”
所以那么多的痴情女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苏月也没法过多劝解,只好含糊安慰两句,就同她别过了。
时间缓慢地流淌,出了正月,天一里一里暖和起来,上都内外终于染上了一层春色。冬日排演在大乐堂,点着火盆才不至于冻僵手,到了春天,太乐丞下令挪到夹城中间的那片空地上,乐场很简易,四周拿行帐围起来,内敬坊、太乐署和吹鼓署的人,都可以来这里共演。因为地方够大,连小部也露面了,一群孩子吱吱喳喳地套近乎,围着她们叫阿姐,日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颜在很喜欢孩子,望着他们感慨不已:“看见他们,就想起家里的侄儿了。”
苏月调侃她:“你才多大年纪,家里的侄儿和你一边高了?”
颜在直咂嘴,“我就是这么一说嘛。”
反正想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她的乡愁。
然后引发乡愁的机簧靠近了,初四排演那天见过的绝色少年走到她们面前,扬着一张明媚的脸问她们:“春暖花开了,阿姐可要摘花?”
之前听春潮说起过,小部的围墙外有两棵很大的桂花树,每年前头人都会托那些小乐工帮着摘桂花。
苏月问:“这个时节,木樨开了吗?”
少年说:“桂花到了秋日,香气才最浓郁。春日有春日的香花,譬如茉莉,还有白兰花。”他说着,目光调转向颜在,专注地望着她,“阿姐,你同我以前认识的人长得有几分像,看见你,就觉得格外亲切。”
颜在是个单纯的人,听了很高兴,“那日后得了机会,一定要见见她。”
那少年没有接话,笑了笑道:“等花开得盛了,我给阿姐们摘花。”那笑容,简直艳色动流光,复又对颜在道,“我是孤儿,没有姓氏,阿姐以后就叫我青崖吧。”
这么出众的少年,竟然没有家人,忽然让人理解,为什么他对身边的过客都念念不忘了。
颜在很同情他,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之心,欣然说好,“过两日宜春院里做春饼,我们自己下厨,等我做成了,送几个给你尝尝呀。”
一来二去的,渐渐熟络了,回到直房,颜在还沉溺于青崖的美色无法自拔,“世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小郎君,简直比姑娘还标致啊。”
春潮闻言偏头问:“谁?青崖?”
苏月说是啊,“还说要帮我们摘花呢,长得好,脾气也温和,别不是个小神仙吧!”
春潮却打破了她的幻想,“在这梨园,长得好不是什么好事。小部的那些孩子,入园的时候大多只有十一二岁,当年青崖就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有一回登台被增王看上,带回了私宅,过了十来日才送回来,回来的时候小命只剩半条,险些死了。那时候城里乱得很,没有大夫,靠内丞胡乱抓的几剂药,勉强挺了过来。所以说么,活到新朝的乐工,个个经历过苦难,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有一长串的故事能讲给你们听。”
苏月和颜在面面相觑,很为背后的隐情震惊。
春潮摆弄着笸箩里做了一半的荷包,重新穿上了针线,一面道:“可能因为有过可怕的经历,青崖其实不大好相处,小部的人不怎么愿意和他打交道,他时常孤零零一个人。”
颜在说怎么会呢,“我看他为人爽朗得很,没觉得不好相处啊。想必是因为那件旧事,周遭的人对他有成见吧,虽说都苦,但他苦过了头,也让人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