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感受过自己的身体如此有力,像是获得新生一般。我大抵明白元祁之前整日在我榻边唠叨玉人不会生病的缘由,这镯子便是隐藏玉人气息的关键,可如今我的年龄逐渐逼近二十五,镯子挡不住了,于是我才会病得一次比一次久,想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从小到大一直生病的缘故吧。如今碎了,便再也无法抵挡。我望了望黑沉的夜空。离我二十五,还有一年零两个月。我从地上爬起,玉镯一碎,就像是药到病除一般,我的脑子前所未有地清醒。我举目四望,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君青琰的人。未料此时,却有数道黑影逼近。虽着便衣,但不难发现他们的腰间上有元山门的腰饰,我在几个侍婢的身上都见过。我数了数,有四人,而我身上只剩三只青虫蛊。我不假思索便将青虫蛊全部抛出,有三人中蛊。还有一人惊诧地看了我一眼,道:“倒是小瞧了你。”我拔腿就跑,等剩下三人清醒过来后,我就真真是插翅难飞。我没有来过山脚下的小镇,只能往人烟最多的地方跑,只要遇上君青琰的人,我就能得救了。也不知是不是玉镯碎了的缘故,又或是我一心求生,那追我之人一时半会竟也追不上我。我跑得气喘吁吁,慌乱之中,误入一幽深窄巷,巷尾将近,竟是没了路。墙这么高,我断不可能翻得过去。黑影逼近,龇牙咧嘴地看着我。“看你还想逃哪里去……”他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一步一步地后退,无路可退时,我心生绝望。若是再被抓回元山门,下次恐怕没这么容易逃出来了。黑影伸手。我闭上了眼。没有想象中的粗暴,且似乎还有闷哼的一声响起。我不由一怔,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却见黑影倒地,头部的血流了一地。我再抬眼,眼睛倏地睁大。一男子手抓砚台,砚台一角疑似有血滴下,而这男子我也认识。正是早已被赐死的周云易。我与他四目相对。他正想说话,我拍拍衣袖,轻描淡写地道:“周大人,你该不会想告诉本宫你是周云易的孪生兄弟吧?”周云易苦笑一声:“罪臣不敢。”我道:“连诈死你都敢了,你还有什么不敢?”我往前迈了一步,不小心踩到黑影的手掌心,夜深露重的,这儿委实不是个谈话的好地方。周云易也注意到这一点,他道:“罪臣自知死罪难逃,然此时已然夜深,公主衣衫单薄,若因此而凤体违和,罪臣更是罪上加罪。若公主不介意,还请来罪臣的寒舍喝杯热茶。”有迷踪蛊在,镇子如此小,君青琰不会找不到我。我瞥了他一眼,端着架子道:“走罢。”周云易侧过身子:“公主请。”礼数还是一如既往的周到。我先行了一步,周云易虽然带路,但步子也稍微慢了我一小截,口中指着路:“……往东拐个十来步便到了,罪臣的寒舍便在此处。”小半柱香的时间后,周云易方停下来。我抬眼打量了下,并非是高门大户,只是一般的小院,门口有个小厮,是周云易在大安时就常带在身边的,因此自然也认得我。小厮面色惶恐。周云易和声道:“去沏壶热茶。”说着,小厮慌慌张张地开了门。我随着周云易一道迈入,院里有个小棚,搭着一个葡萄架子,旁边还有晒着的腊肉,看起来倒像是个农家小院。周云易抬袖置于唇边,轻咳了声:“寒舍粗陋。”我道:“无妨。”我进了屋里,小厮已经沏好一壶热茶。周云易倒了一杯,递到我面前,我道:“搁着吧,本宫并非来与你叙旧的。”我直截了当地道:“你为何会在此?”周云易跪下,他的小厮也跟着跪下。他道:“罪臣贪心怕死,有负皇恩。”我道:“冠冕堂皇之话就不必说了,你是如何诈死的?本宫的侍婢明明亲眼见到你家人替你收了尸……”我一怔,当初我因君青琰一事受了情伤,心如死灰,也没亲眼去看,所有的所有都是由冬桃之口告诉我的。……冬桃骗了我。是她骗了我!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此事来骗我,除非是她背后有人指使。而能让周云易瞒天过海之人,如今朝中也只有一人。周云易微微一笑:“看来公主是想明白了。”“是……是……”他又道:“人生在世总有许多逼不得已,公主,莫要恨云易。”说罢,我倏然困极了,眼皮一垂,不知不觉中就昏了过去。我醒过来时,还未睁眼,便听得辘辘车声。身下是柔软的矮榻,鼻间里依稀可闻龙涎香。我咽了口唾沫,迟迟不敢睁眼。“阿妩。”一道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逼得我浑身打颤。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脸颊,他说:“阿妩还在怨朕打你一巴,是吗?”我终于明白我昏倒前周云易说的那句话。他让我别恨他。想来是便是这个理由。“小时候阿妩与朕闹别扭时,也时常装睡,朕哄了你一回又一回,你才肯对朕笑一下。离宫出走了这么久,你再不回家,朕心难安。”皇兄的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脸颊,龙涎香的味儿越来越重。我忍不住,终于睁开了眼,映入我眼底的是皇兄近在咫尺的脸蛋,他深深地看着我,轻笑了声:“终于肯睁眼了。”我鼻子一酸。倘若我不是玉人,真的是皇兄的阿妹,那该多好。可惜没有倘若,摆在我面前的是血淋淋的现实。我张张嘴,道:“皇兄,阿妩有话与你说。”皇兄仍旧是那副含笑的模样:“嗯?”我道:“阿妩有愧于大安,有愧于皇兄自小的教诲,做出了有辱皇家声誉之事,阿妩早已非完璧之身。”皇兄笑容顿僵。我豁出去了,说道:“阿妩早已与君青琰行了夫妻之实,是阿妩一时情难自禁,行下苟且之事,请……请皇兄降罪。”皇兄看着我,缓缓地吐出四字:“很好,很好。”☆、回到大安的皇城时,春至已到。皇兄再次将我软禁,我被关在青玉宫里。冬桃和肉团仍然是青玉宫的侍婢,我离宫出走一事,皇兄并没有迁怒于她们俩。见到我回来,冬桃很高兴,肉团却有些担忧。趁冬桃不在的时候,肉团悄悄地和我道:“公主放心,公子已经到了京城。”我对她摇摇头,说道:“你给师父传个消息,说我在宫中一切安好,时机一到我自会去找他,让他不必担心,也无需进宫。”肉团不解。我道:“你按照本宫的吩咐去做便对了。”肉团只好应声。我听冬桃说,皇兄命人捉拿君青琰。我知道是皇兄有意让冬桃透露给我。我没有作声。又过了几日,皇兄终于来了青玉宫。当时我在用午膳,肉团给我布菜。一口鹿肉在喉咙间还未来得及咽下,皇兄便出现在我身前。我被呛了几声,肉团连忙拍我的后背。好一会我才缓过神来,皇兄一声不吭的,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我。我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道:“肉团,冬桃,你们都退下吧。想来皇兄有话与我说。”冬桃不动,看了看皇兄。半晌,皇兄轻微地点了点头。我周遭的宫人方鱼贯而出。顿时,殿里便只剩我与皇兄两人。我笑吟吟地问:“皇兄,用过午膳了么?”皇兄依旧没有吭声。我又笑了笑,给皇兄盛了一碗白米饭。其实这些年来,皇兄的喜好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爱肉食,皇兄也爱。只不过太医说要荤素均匀身子才能健康,皇兄是皇帝,身兼重任,整个大安都压在他的肩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