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冰璇似乎只是午后贪睡小憩一会儿,于是秦越将托盘放在桌上,本想开口叫醒这位睡美人,忽又瞥见她手边放着本倒扣的书,名字为桃花扇,倒是有点眼熟的样子。
秦越暗暗记下,坐在一旁欣赏着李冰璇的睡颜,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知道是他的视线太过集中还是怎地,眼前人悄悄醒转了,她空洞的眼神在帷帐上停留了几秒钟,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下意识的拿起手边的书本。
“……”
“嗯。”李冰璇看见了旁边的少年,像是才反应过来,轻轻颔首。“昭妃娘娘,这是今天的药,您趁热喝了吧。”
“谢谢。”
李冰璇从秦越端过来的托盘上拿起汤蛊,勺子舀起泛褐色的汤药,几口咽下,腥味照例使她皱起眉头,但又看见少年一直恭敬的站在这里,她索性托起汤蛊,咕咚咕咚全咽了下去。
秦越一直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变得奇怪,天知道一个时辰前这碗汤药最重要的引子还在他的精囊里呢。
“好了,下去吧。”
“等等昭妃娘娘,在下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怎么了?”李冰璇淡淡的问道,手里已经翻开了《桃花扇》的书页,眸子里似乎在追寻昨夜停滞的段落。
“小的进宫前就喜欢小说,在宫里安逸后为打发时间,便写了些段落文字,算是聊以寄慰,但这几天侍奉娘娘的过程中发现,您有那么多藏书,一定对小说颇有研究,于是斗胆,想请您过目一下拙作,赐下卓见,毕竟宫里未曾发现有相同爱好的同僚,没有交流,实在苦闷。”秦越努力回想着徐厉教他说话的方式,表达一个小太监应该有的恭敬。
李冰璇从书里诧异的抬起眼睑,“你……写了篇小说?”
“是的。”女人把书放下了,揉了揉太阳穴,末了上下打量了秦越几遍,有些疑惑道:“好像几个月前你还来过一次,那时镜湖还没走,是你吗。”
“娘娘慧眼如炬。”
李冰璇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回想那时的情景,然后她轻轻道,“把你写的小说拿过来吧。”于是少年从衣服的夹层里掏出带着体温的书册,他想了想,又用桌上的桌布包裹着擦拭了几下,最后捏着两边递了上去。
李冰璇看着他的动作,也没说什么,抿着唇儿不动声色的接了过来,然后从床上走到桌边,翻起书页。
她看的很认真,明显没有白雪翻的那么快,淡粉色的指尖倒扣在书的背页上,像是初绽的薄樱。
说来奇怪,她起身时,秦越在她面前还感到那种拘束,有种想逃离的窒息感,但等她打开书后,一切仿佛又雪融春来,气氛回归了正常,他好奇的看了眼李冰璇,那副清冷精致的容颜也在打开的书本后也柔和了不少,眉眼低垂,嘴角微微倾斜,仅仅是几点变化,但少年却感觉和之前跟他说话的人简直天壤地别。
似乎是在笔墨构成的文字面前,李冰璇才能显出最真实的模样,就连有时细柔的发丝调皮的垂下来,沉浸在书中的她也会十分自然的将其绾到脑后,露出恬静的侧颜。
秦越继续打量着后宫里的病美人,说实话,本以为绿竹只是夸大了李冰璇平日的散漫,但现在看来她好像是真的不拘一格。
部分银白色的发丝在脑后拢起一个结,用了根玉簪子横着插固定,剩下的发丝自然的披下。
没有耳坠,没有项链,没有手饰,孑孓一身却别有神韵,有种出尘的美。
好吧,但其实这在宫里是十分失礼的,毕竟贵妃注定了身份的尊贵,怎能如乡野百姓一样随意一根钗子糊弄,就连贵族小姐们都免不了增添些金玉饰物以求靓丽,而自己玉香兰那位更是,每天从头到脚都要保持美丽精致,言语态势无不透露着贵胄的气质,那才是一位贵妃该有的品行。
卓渝瑶虽然也是这幅简单打扮,但毕竟已经失势,如果李冰璇以这幅样子在后宫里行走,秦越不敢保证所有路过的宫人能第一眼认出这是四位贵妃中的昭妃娘娘。
“秦……越是吧……”
少年从思索中回神,却看见李冰璇不知何时从书中抬起眸子,正皱着眉头望着自己,“你的眼神,我不喜欢一直被人盯着。”
“唔,冒犯了娘娘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偶然感觉到看书的娘娘和平日里很不一样,不知不觉就看久了点。”李冰璇没说什么,只是扭转小腰背过身去,浅蓝色的宫装衬着银色的发丝朝他轻扬。
正好床上的那本《桃花扇》并未完全合拢,正摊开着呢,而李冰璇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秦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悄悄几步挪上前,瞅瞅着上面的内容,一看才发现好家伙,可能正是到精彩的地方,书中一位名叫侯方域的公子正给一个名叫香君的美人写着书信呢,言辞真切动人,从初识的情景又到如今的分离,倾诉了许久的绵绵情意,末了又表达想再见一面重续前缘的意思。
李冰璇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儿私下里竟然对这种书籍爱不释手?
都放在床边了,秦越的脸无声的皱成一团,然后悄不做声的离开作案现场,他一时并不理解,不是说李冰璇讨厌男人吗,竟然会看这种男女情爱的小说?
虽然白雪说过现在的小说主体都是以这种为主,毕竟受众多好赚钱,但少年还是不信身为贵妃的权利,找不着不着重描写男女爱情的类型。
秦越想不明白,只好暂且放下,去倒了些茶水在桌上。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了,李冰璇轻轻合拢书本,喝了口茶,转身看到依然站着的少年,愣了一下,“找个凳子坐下吧,又不是罚站。”
“谢娘娘。”秦越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他当然不可能傻到一直站着,要不然之后等李冰璇问询的时候,他这没吃过苦的半路宫人或多或少都会露出马脚,他期间一直靠着门框休息呢。
“阅历不大,想象力挺丰富。”李冰璇用一种惊讶的目光端详着少年的脸颊。
“你的思路倒是清奇,一上来就是高门贵府,不仅如此,主角还是一位少女,我看了不少的小说,但你写的这种,却是头一会儿见到。”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不习惯一次性吐露这么多话语。
“你倒好,在后宫里还敢写朝廷的事,虽然是虚构的,但你竟敢让一位贵妃来评判。”李冰璇唇角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笑容,很快又掩去了,“怎能在明面上批判朝廷呢,更何况你这写的在京城,书里出现的豪门贵族几乎都是干坏事的,不妥,容易被人扣上含沙射影的帽子。”终于打开她的金口了,秦越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