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夜深沉,星辰闪烁,山间万籁俱寂,只闻鸟鸣和溪水哗啦声。
突然,十几道犬吠声响起,惊得树上的鸟儿扑簌簌飞起。紧接着,恶狠狠的妇人叱骂声响起:“兔崽子,等老娘找到不打断你们的腿,那边。”
瘦小干瘪的仁慧和同伴仁静在山路逃窜,树枝划破了衣袖脸颊也恍若未觉。
追赶的人声狗叫声越来越近,仁慧面露惊慌,小小的人儿被路边的石头绊倒,膝盖磕破了一个大口子,殷红的血渗出。
仁静在前面急得跺脚,看看前路又回头瞧疼得直哭的仁慧,咬咬牙回身蹲下来,背起仁慧一同下山。
仁慧急得大喊“快跑,不要管我”,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急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突然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景色陡然变幻,仁静被膀大腰圆的妇人按住,一棍棍刑仗打下来,苍白的嘴角流出鲜血,睁大眼睛死死看着他。
仁慧摇着头,死命挣扎,想要上去撕咬按住仁静的妇人和行刑的恶妇,却被观主箍住脑袋:“看清楚,我花大价钱培养你,再跑的话他就是你的下场。”
仁慧恨极,想要张嘴撕咬,嘴巴却被妇人捏住,嗓子也像被堵住了,半句话也说不出。
“慧哥儿,慧哥儿,快醒醒,凉州到了。”苏阿奶摇摇饿昏的寡夫郎,心内叹口气,带着两个三岁的娃娃逃难,难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还记得刚开始的慧哥儿,多俊俏的小双儿,身子骨虽不硬朗看着也康健,哪像如今这般瘦得皮包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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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嘉四年春,禹中大河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周边村庄十不存一。农田荒废,上千受灾村民形容枯槁,聚在府城外等待官府安置,眼睛里放出饥饿渴求的光。
难民实在太多,禹中安置不下,朝廷恩准禹中百姓去草原和凉州乞食,中途由各官府派衙役护送。
虽有官差看护,吃饱却也难,糊弄着饿不死罢了。慧哥儿怜惜两个孩子,常将自己的黑馍馍省给娃娃吃,饿得昏昏沉沉,便常常做些事关过去的梦,看到些逝去的人。
凉州城外,数十名官差摆开条案,登记去往凉州的难民。每张条案前都是人头攒动。而角落里草原新任命的官差条案前,却仅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一个个冻得瑟瑟缩缩,好不可怜。
难民队伍末尾,慧哥儿艰难地踮起脚尖,只看到黑压压的人头,其余什么也看不到。
他想了想,矮下身捏了捏握着的两双小手,叮嘱:“冬儿,看着点丹哥儿,我。。。。。。阿父去前面打问打问。你们在这棵树下面等我,不许瞎跑。”
小汉子盯着新阿父几秒,绷着黑乎乎的小脸点点头,利落地松开握着慧哥儿的手,拉着丹哥儿到大树旁坐下。
慧哥儿松口气,冬儿自亲生阿父去世后,一路没开口说话。大概是伤心过度哑巴了,所幸还听得懂话,肯照应同胞双儿。
“苏阿奶,您帮我看着点儿两个孩子,我和音哥儿去前面看看。”
虽然冬儿答应了,但两个三岁的小娃娃,他怎么放心,便央求一路上有些交情的苏阿奶帮着照应。
苏阿奶年纪大了,头发花白,要不是有官差护送,是决计走不到草原的。此时再没力气往前冲,只点点头表示放心,让两个年轻双儿前去打探。
目的地已经到了,小孙儿音哥儿也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她自然安心。
“慧哥儿,我。。。。。。我也跟你去。”人群中,一道怯怯的声音响起。
慧哥儿认出是个叫稻哥儿的双儿,大水中爹娘亲人死绝,孤身一人在队伍中,平时很少和人搭话。约莫是觉得慧哥儿和苏阿奶是好人,一路都坠在旁边,如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捆稻草,不敢撒手。
慧哥儿没为难他,看出他本性怯懦,只让他在这里帮着照看孩子即可,他和音哥儿两个打探消息足矣。
没了后顾之忧,慧哥儿和音哥儿拉着手,在人群里努力穿梭,不时听到大家的议论声。
“说是凉州可以种地,每人分二十亩地。草原只能放牧,不能种田。”一个瘦的只剩一层皮贴在身上的汉子边往回走边跟拉住自己的老人说。他得接婆娘儿子们赶紧过去,晚了可能就没名额了。
“天爷,二十亩!那可得快些去凉州,种地我可是行家。”衣衫褴褛的老汉听到消息,赶紧松开手,走得比年轻汉子还快,生怕晚一步到手的田地就飞了。
“不要挤,说你呢,挤什么。”衙役拿着鞭子往空中狠狠一抽,厉声道,“饿死鬼投胎啊。凉州有多大知道吗,就你们这点儿人还不够塞牙缝的。都别挤,想去的都能去,每人二十亩地,女人双儿小娃娃都有。排好队,听到没?”
听到连女人双儿都有地可分,人群陡然一静。而后像滚烫的油锅里乍然滴进了几滴水,人群瞬间沸腾起来。饱经风霜的难民们又哭又笑,绝望的脸上又重新焕发了希望的光。
“可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他娘的,老子在家也才不到五亩地。没想到遭灾了反倒赚了十五亩。”
“这哪儿能一样,谁知道凉州能平安多久。”
“嘘,你不要命了,小点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