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o章寒露(一)
时隔数年,陈家的女子私塾已不复昔日热闹,授课之人变成了卜老夫人的二儿媳妇,贞仪经过时隔窗悄望,只见五六个面孔稚嫩青涩的女孩子正学琴拨弦。
年事已高的卜老夫人在去年秋时生了场急病之后便一直卧床,情况时好时坏。
贞仪早在信中得知此事,一直十分挂念老师。
王家人万里远游,是为家中出路前程而虑,却也不乏真心人情,董老太太选择将吉林作为此次远游的终点,更多的便是出于对此地人情的羁绊惦念。
而在外奔波的这两年,橘子最大的心得正是在当下这个世道里,相隔千里的人想要见上一面,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奢侈程度甚至要远它每天吃一百根小鱼干。
同故人相见一般奢侈的还有流逝的岁月时光。
从第一回见到卜老夫人时,橘子便知道她是一位有年纪的老人了,但老和老终究还是不同的,昔日橘子眼中那位面孔冷肃“夹生”的老人,如今也仍似一粒“夹生”的饭粒,却是因病而了霉的,那一头稀疏斑驳的正如青白蓬软的霉丝。
王家人要在吉林停留一阵子,借住到底多有不便,董老太太带着儿子孙女回到了昔日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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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不是很好吗?”贞仪也转头看他,笑着反问。
或许是无用的弥补,也或许是为了消减内心的惭愧,王锡琛第一次在人前这样全方面地肯定贞仪的天分和努力。
贞仪将信纸仔细折叠整齐,收回信封内,拿手压在膝上,出神地抬头,视线没有焦距地落在了葡萄架角落处挂着的一张蛛网上。
王锡琛从旁笑着接过话:“……却不止是算学,待天文也格外上心,那满天星宿我望之杂乱如麻,却没有她分辨不出的。这一路来,又要观测物候气象与山川地貌,单是写下的稿纸便装了足足数箱……非但如此,现如今就连与我辩证起医理来,竟也头头是道了。”
寒露当日,王锡琛提上一壶菊花酒,前去祭拜父亲。
虽未有明言,但王锡琛也听明白了,不禁赞叹贺喜:“若果真能结此两姓之好,当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眨眼间,贞仪已在吉林呆了十多日,秋分结束时,寒露时节便到了。
在场者之中,若说此时的王锡琛很能对这份惋惜感同身受,那么董老太太则是最能读懂这份担忧的人。
卜老夫人望着贞仪,慢慢摇头:“这些皆不是我能教得出来的,她该有更博学的好老师才对。”
离开陈家时,陈凝田的父亲亲自相送,他与王锡琛闲谈间,提及岳母的身体不大好,又说老人家很挂念小辈们的亲事,说话间提到了山东孔家。
却未想到,卜老夫人一篇篇看罢,除了些许探讨指点,其余大多竟皆是赞许,也并未曾特意拎出贞仪诗中的那些放任不羁之言来批评诘问。
卜老夫人戴着眼镜,手中拿着那厚厚一沓诗稿,未急着递还给贞仪,而是问:“如今可还在钻研算学?”
万千科举者的命运如同这蛛丝,二哥哥与宛玉之间的情意也似这蛛丝,他们紧守着世俗礼节,相隔千里,仅凭这一缕纤细晶莹的心意连结。
额尔图与贞仪往马棚的方向去,途中拿不经意的语气问:“听说你还未定亲?怎么,是未曾挑到合意的么?”
秋阳西滑,风中渐添一缕潮气,这潮气翻山越海而来,最终化作葡萄架下那张蛛网上蒙着的水珠露气。
贞仪放下笔时,再望向院中,只见橘子从藤椅上慵懒地弓腰起身,跳在地上,伸出两只前爪,压低脑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可是转头看去,身侧的女子神态自在从容,气质若山花朝露,不见分毫局促。
说着,抬手示意让行礼问候的王锡琛也一并坐下。
橘子懒得理会,不拿正眼看他。
恍惚间,贞仪觉得这好像不太应该,天下这样广阔,大清这样富有,为何这天地间的子民想要往光亮处去,却偏偏只有这蛛丝般脆弱艰难的路可走?为何万千人的命运都只能系在蛛网之上?这规则也在天地之列吗?贞仪尚无法参透这背后又藏着怎样的真理本相,茫茫然间,她此时亦只能祈盼着二哥哥能够中举,二哥哥这样努力,本该考中的。宛玉这样真诚明亮,也该得偿所愿,少经历一些命运的刁难。
山东孔家,不论是哪个分支,单是这个姓氏,便足够让每一位读书人仰望膜拜了。贞仪听着父亲和陈家伯父的谈话,却不禁有些失神……那些不被忙碌的大人们看在眼中的女儿家心事,身为好友的她却是有所察觉的。
在小院中安置下来数日后,贞仪和祖母受多兰夫人相邀,去了一趟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