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谷雨(一)
裹足这件事,从贞仪四岁起,便以一头怪异凶兽的模样常常出现在贞仪的噩梦中。
这凶兽以人的骨肉为食,浑身长满了血淋淋的利刃,挂满了人脸,有三太太的,有大姐姐的,还有许许多多贞仪见过的裹足之人。
每当这头凶兽出现时,那一堵堵拔地而起直穿天穹的墙壁也总会跟随现身,每每都让贞仪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
四岁那年,贞仪爬窗逃走,用反叛哭闹的方式躲过了裹足。
之后大病一场,又因有大父和大母从中护着,便得来了两三年的“暂赦”。
贞仪七岁,祖父流放,家中乱了一阵,紧接着杨瑾娘有孕,难产,将养一载,直到如今贞仪九岁,裹足之事是不能再拖了。
用卢妈妈的话来说,已经迟了,再拖下去,受罪不说,也很难再裹得足够“好看”。
天将亮时,杨瑾娘试着询问丈夫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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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贞仪而言如此,对大多汉人女子来说也是如此,节日和风俗日如同她们的恩赦日。
很多事情,杨瑾娘分辨不出对与错,她很容易听信别人,很容易被环境影响。
淑仪放下手中针线,拿帕子给贞仪擦汗,宠溺笑嗔:“疯丫头啊……”
她或许再不能与橘子一起跑闹了。
淑仪觉得这不是好兆头,正有些着急时,身后有少年的声音传来:“我……帮你取下来吧?”
昨夜里,杨瑾娘几乎彻夜未能合眼。
然而风筝还未及飞高剪断,却挂落在了树梢上。
杨瑾娘不可置信。
三叔且还在做官,淑仪的亲事已一降再降,那她的贞仪呢?
这一刻,淑女体面突然与伤病残缺有了这样直白而惊人的对比。
而此时贞仪必须要在这茫然中做出选择了。
橘子察觉到贞仪的动摇,一屁股坐在了贞仪的鞋面上,仰头看着贞仪,圆嘟嘟的猫脸上神情严肃,似在皱眉,向贞仪传达着它的反对——不许哦!
贞仪却开心极了,晚间,再坐在阶前观星,只觉星空更璀璨浩瀚,仿佛蒙着的纱雾又散去一重。
但橘子又希望时间快一些,不然的话,它担心自己会看不到贞仪长得很大的样子。
淑仪放的是美人筝,纸面剪作人形,粉面黑髻,彩衣婀娜。
钱与龄打断了温以衡的话:“温公子既做不了自己的主,又何苦还来招惹她,叫人传了流言出去,你倒无妨,她却是要坏名声的。”
鹞便是风筝纸鸢,断鹞中的“断”字,原是“休止”的意思,是指趁着春日东风离去前,再放最后一次风筝。之后慢慢变成了在纸鸢上写下消灾除厄之词,将风筝放飞至半空,剪断风筝线,民间便有了断鹞放灾的说法习俗。
杨瑾娘今年还不到三十,但贞仪竟从母亲鬓边看到了几根白。
橘子希望时间慢一些,好让它可以多陪一陪贞仪。
橘子也学着贞仪这样坐,将毛茸茸的肚子露出来吹风。
若裹了足,却不能嫁去高门里做夫人,而是要踩在泥泞中,莫说体面了,竟连站稳活下去都成了难题。换作从前,杨瑾娘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可如今家中这般境遇,她却很难不去做最坏的打算。
晚风吹得猫耳朵有些痒,橘子将耳朵往后压了压,忽然想到,贞仪这下应该有胆子过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