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合上书递给了他,「博尔赫斯的传记。」
方裕安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听神父说他的感想。
「以前不知道读书,觉得读书是傻子才做的事情,」神父似乎在回忆过去,有些感慨还有些遗憾,「现在才知道,我们在困惑的事情,其实早就有人思考过了。」
方裕安「嗯」了一声。
「我喜欢博尔赫斯对人生的描述:人生就是迷宫,一个巨大的迷宫。」神父像是说给方裕安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在这个迷宫中,苦苦的追求往往徒劳,只有在偶然的机遇中,拥有无限勇气的人才能到达自身迷宫的中心,发现自身的价值。」
神父转头看著方裕安,「说得多好。」
方裕安看著神父,神父的话语听过去高深而悠远,他并不是太明白,但有一件事情他是明白的,人生真的像个迷宫,也许一开始认准的道路,最终却把自己带到了另一个地方,比如他以前所坚信的正义,却让他自己失去了一生至爱。
想到关路可,胸口又紧又疼。
他靠在椅子上对著天空低声诉说,「神父,也许我已经在这个迷宫里迷路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出去。不过……」
他沈默了很久,眼睛因为努力直视天空而发酸发疼,泪水流下来时他甚至没有感觉,「就算不能走出去,我想这也是我应该承受的。」
神父微笑地注视著他,目光柔和,声音温暖,「方裕安,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上帝不会抛弃内心有勇气的人,我相信你会找到通往那座迷宫中心的道路的。」
「是吗,神父您真是……」
「方裕安,香港就是香港,不会因为失去任何人而改变,它就在这里,按照它自己的规则和规律日复一日的存在下去。可是当你最初失去你的父母和兄弟时,你觉得世界都塌陷了一半;当你失去了路可时,你觉得你甚至失去了方向,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麽?」
方裕安沈默著。
「你还记得那天看的那首诗吗?」
「记得。」
「世事就像一局棋,所谓当局者迷你也一定听说过。为什麽说当局者迷?在我看来是说棋局每一步都变化万端,就像这世事一样流转不休,看到得越多,了解得越多就越容易迷茫。」
方裕安转头凝视著神父,认真地听著。
神父看著远处缓缓地说,「这样迷茫的时候,能依靠的是什麽,不过是一份世事流转、前路迷茫,却依然不离不弃的情感。」
一份不离不弃的情感,其实他曾经是有的。
关路可那时候说:我不会因为别人的要求而出卖我的人,无论他是谁。
「神父,我……已经失去他了,彻底地失去了他。」
「裕安,不要轻易说失去,就像不要轻易说是输了还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