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是祯娘的奶母,从来伴着祯娘。只不过她是个年高有德的,从来不倚老卖老,仗着自己奶过祯娘格外作威作福。反而是沉默的一个,祯娘房里她不会多说话,做的最多的是管束小丫鬟,并且十分公正。因此,让她说如何料理,倒是正理。
张妈妈揣度祯娘的意思,自然晓得祯娘不想如何为难红豆,于是思索了一下,道:“按说犯了‘口讳’的丫头应该重重地罚的,但是红豆一向不错,这一回也是无心了,虽说要她警醒,免得将来再犯,但是也不应过重。就罚她一个月月钱,再抄一遍《闺训》也就是了。”
《闺训》里有让女儿不要多口舌的语句,倒是很合适,但是祯娘真是不喜欢《闺训》、《女四书》这些。便道:“《闺训》便罢了,抄写一遍《法华经》也就是了,正好母亲过些日子要去上香,到佛前要烧的。”
《法华经》不是什么长篇巨著,祯娘院子里的女孩子都能读会写,特别是几个大丫头,一般的小家碧玉也比不上,容易得的很。至于月钱,这些大丫鬟一个月是一两银子。放在外头做工的人眼里一个月进项没了是大事,但是这些内宅丫鬟并不见得多在乎。
内宅里的丫头,哪怕是粗使的,吃饭穿衣都一概由主家包办,用不着自己一文钱,所以罚了一个月月钱不至于心痛。更何况她们这些一等的,哪里靠着月钱过活,平常拿的赏赐才是大头。
按说这样的惩罚算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因此红豆脸色还算平静,还谢了祯娘和张妈妈一回。但是回了自己屋子里,立刻就眼睛里落下泪来——她和将离住在一个屋子里。将离就在一旁宽慰她。
惩罚不算什么,关键是惩罚这件事。当时屋子里还有别的小丫头,不等到明日,这件事情满府里就知道了——她如今也是十五岁的女孩子了,正讲究脸面又是一等大丫鬟,平常底下人见了多少奉承捧着的。但是今日却在几个七八岁的小丫头面前被罚了,之后还会被满府里知道,她实在丢脸地厉害。
不说红豆因着这样一件事心里多羞窘,连着好些日子除了服侍祯娘再不肯出门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唯恐有人耻笑她。这件事毕竟不过是一件小事,如同蜻蜓轻轻点了点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和顾家平静不同,之后几日的盛国公府却是热闹非凡——只因盛国公府的七爷安应榉回来。说起来这位七爷是公府二房郑太太最小的一子,极得父母宠爱。但是他生性最爱舞刀弄枪一些,成人了以后就硬是进了行伍。
虽说二老爷和郑太太心里担忧,但是拗不过这位七爷,三四年后也就认了。还借着家里蹲人脉替他打通关系,使他走的顺当一些。如今这安应榉安七爷已经是四品将军了,虽说武官品级不如文官值钱,但是也算是有出息了。
之前几年,九边不靖,于是朝廷抽调了各地守军到九边协助那边军门边防。安应榉就去了这么一遭,这一去就是三年。直到今岁与蒙古和女真都动了刀兵一回,九边安生一些了,这才特许回家探亲一回。
说起来这九边事情倒是和顾家有一丝丝关系——之前祯娘就想接着九边的事情倒卖茶叶,赚一波快钱来着。事情如今的发展也和她当初料想的一模一样,这时候苏州的茶叶应声而涨,只等着山西商人来了,宰上一笔了。
不过也就是这一点关系了,其余的这位安七爷来到,顾家真是一点边也沾不到,毕竟这是人家家事。更进一步地说,这是盛国公府二房的人物,这就更不相干了。
对于祯娘最大的影响大概是这几日盛国公府里上下忙碌着安七爷回来探亲团圆,就是女孩子们也不必读书,所以女家塾这边就停课了,祯娘也就回家了。
不说祯娘在家如何,最不过就是看两本闲书,画几笔画,弹一回琴罢了,没甚好说。但是盛国公府可就有十分热闹了,安七爷坐着高头大马,带着几个亲信心腹也都是和他一般的,跟在后头,到了盛华街,可是好生威风。
盛国公府里上下早知道了,之前就知道是这几日到了,所以一直有小厮在城门口守着,只等着人来。果见得人来了,立刻就拥簇上前牵马,又另有人飞奔回去禀报。府里也就提前知道了,立刻开了正门——虽然因着是晚辈的关系,老爷太太这一辈并不出去迎接,但是这也很了不得了。
等到安七爷到了家,先是到了祠堂,长辈们倒是都在——给祖宗上了一回香,谢谢祖宗护佑,平安归来。然后就是叙说亲情了,其他各房都很有眼色,不过略说了几句话,然后就由王夫人开口道:“你这一回出去你娘最是担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古人说话是不错的。晚间咱们一家人再聚起说话,这时候你跟着你爹你娘回去,多尽尽孝心罢!”
安应榉本是极爽朗粗疏的一个,听得这话也动情了,给叔伯婶娘们深深作了一个揖。这才随着父母回了自家所在——这时候郑太太已经红了眼圈儿!
等到晚间众人再见时候却是见不到郑太太失态的样子,她倒是如往常一般满面笑容,拉着安应榉到正院吃饭。不过到了地方也要分开——就是因着今日安应榉归家,大家一起吃饭了,也没得各家男女同席的道理。
安应榉到了男子那边,倒是十分吹嘘起来。各个兄弟与他打听行伍中种种,他都是知无不言的,说到在九边那边打仗那就更是了不得了,直说自己如何英雄了得。大家都只说不信——真有那般神勇,哪里还会只是一个四品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