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哪一次挥刀慢了半分,抑或者是想要抽那把更长的直刀时露了空门,一条冰冷的蛇躯骤然勒住他咽喉。
蛇的动作极快,几乎瞬间就收紧这绞环。他顾不上是否会自伤,反手捅向那条扼喉的蛇,手却在抬起前就失了力气。
当啷。这是短刀坠地的声音。青年的身形摇晃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跪了下去。
韩卢用力吸了一口气,感觉它像几滴凉水落进燃烧的肺里。
绕在颈上的蛇缓慢地收紧,窒息感还不足以让他失去意识,但足够他放弃挣扎。原本紧抓着蛇身的手脱力垂下,立刻有新的蛇绕上手腕。他的手被反剪至身后,几乎要跪不稳栽倒下去。
“唔……”
睁开眼只能看到斑斓的花纹,那些蛇扭动着缠上他的腿,肩膀,腰,皮肤偶然接触到鳞片的冷意带来一阵寒噤。在束住他双手之后,那条勒住咽喉的蛇反而放松了些。韩卢低喘着,勉强抬起头。
视野一片昏暗,高处正对着的神像反而清晰了起来。那是个女人,玄裳赤裙,颈上琳琅交错地佩戴着黄金片与玛瑙连缀成的璎珞,衣上的彩绣在暗处也隐隐生光……
……就像蛇鳞一样。
韩卢猛然一悸,意识到她根本不是穿着赤色的衣裙。在绣着云纹的宽大衣摆下,赫然是一条赤红色的蛇尾。就在他意识到这一刻的瞬间,一条蛇无声无息地从领口滑了进去。
鳞片在皮肤上摩擦的微弱刺痛唤醒了恐惧,他猛然攥住捆缚双手的那条蛇,拧腕向侧边一折。咔嚓!指缝间传来骨头折断的脆响,手腕上的束缚松开,他拽开几乎要进到里衣里的蛇,扑向坠落在一边的刀。
叮。
在手指碰到它的前一秒,某条蛇的尾巴轻轻扫了一下刀柄,于是这把短刀就打着转又向前转了几圈——恰好在他能够到的极限之外。他听到自己胸腔里传来的一声呜咽,不知道是懊恼,抑或者只是颈上蛇收紧时被压碎的叹气。
那只伸出的手痉挛地抓着地面,终于再一次被涌上来的蛇潮覆盖。
周遭的一切都混沌不清,只有些微细小的闪光分外明晰。那是蛇隐隐生光的眼睛和鳞片,它们缓慢地向最中心涌去。
在这旋涡最中心的青年双手反缚,无意识地仰着头断续喘息,原本束得整齐的发丝已经散开,被汗水半黏在脸上。
高处的神像俯瞰着这涌动的蛇潮,被它们推向神前的他简直像是即将用于敬神的活祭。
“哈……做什么……”
韩卢无意识地挣扎了几下,因为缓缓从衣袖中钻入的那条蛇而骤然清醒过来。冰冷而光滑的蛇身缓慢蹭过皮肤,一阵冷感从脊椎升起。
他压制不住自己的战栗,不是痛苦,不是恐惧,仅仅只是寒冷就让他反射般发抖。簌簌爬行的蛇从袖口探入,领口游出,他微微侧过头去躲避蛇信。鳞片游走在皮肤上的感觉过于怪异,他在含糊中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发出什么声音。
“呃……”
那位皇女呢?她是没有醒过来,还是被蛇潮吓昏了?韩卢抽离地想着,居然有些希望她跑出去。她的死活和他无关了,反正现在——
——他死定了。
颈上的蛇身再度收紧,被固定住的双手蜷起又放开,他沉沉喘息着,只觉得最后的意识在缓慢地被剥离……
……
韩卢打了个寒噤,手中的短刀几乎脱手。眼前皇女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没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哪里有蛇群?哪里有勒住喉咙的蛇身?他现在明明还站在熟睡的封赤练身边,手中刀几乎要落在她鬓角上。
韩卢攥了攥手心,里面的冷汗不是假的,上半身衣衫已经湿透,风吹过来刺骨的冷。刚刚那是什么?什么魔障缠住了他,这寺庙经久不进人,生出什么精怪了不成?他重新握紧短刀,低头看向少女的脸,不能再夜长梦多了。
刀刃落下,擦过少女黑纱一样的发。她轻轻向后一仰,刀刃就顺着她的发丝滑向一边。封赤练的眼睛仍旧闭着,身体却直起来,微微把头歪向韩卢。
【为何?】他听到那个声音又响起来。
【为何不再多玩一会?你已经讨了我这么久欢心,为何这样沉不住气?收起来,好狗,把刀收起来,我还没有看见。】
这声音仍旧是少女的轻柔,如今却像是刀刃一样刺着韩卢的后背。他强行忽略那声音欺身补刀,封赤练的影子就从他面前虚闪过去,在一眨眼间坐到了神像前的供桌上。
“听话,”她说,“你不是一直在听我说话?为什么现在装作听不见?”
她缓缓抬起手,捂住双眼,在食指与中指的指缝间,一对猩红的蛇瞳露了出来。
“这可如何是好。”
“我现在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