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风是女子之事,若是在平日,她断不会让第三人知晓,现如今情势紧急,姒洛又早已是亲信,与旁人不同。
眼下让她凝重之事却并非为公子风的身份,而是为她在信中提及之事。
公子风在信里坦诚,昔日岚水村一别,回到卫国后,她似醍醐灌顶,此前忙忙碌碌十数载,为母亲之愿,为卫王之位,却无一日是为她自己。
卫国宫廷和卫公之位仿若挣不脱的梦魇,她疲于应对卫公的耳提面命,母妃的喋喋不休,更不提姬庸日夜不停的张狂和诅咒。她无时无刻不想念岚水村,许多个黎明与夜半,甚至收拾好了行礼,想要放肆一回,逃离那座光闪闪、郁巍巍的精致囚笼,只却不知何处可去。
日日夜夜的折磨止步于两个多月前——她收到周王生辰宴宴帖之日。
她藏起不可见人的心思与雀跃,在空无一人的山巅舞剑,在万籁俱寂的夜半热泪盈眶,只为那道只她一人可窥的微弱曙光。
她视姒云为挚友,却不敢将心心念念、细碎日常悉数告之。直至生辰宴那日,剑舞过后,听周王说出那番等同于确认她为下任卫公的话,她陡然惊觉,在她不知情之时,姒云正替她苦心筹谋卫公之位。
——而那早非她所欲。
变故忽如其来,卫公病重的消息打断了她原本的计划,母妃一纸书信唤她回城。虽万般不舍,依着旧日习惯,她没敢违逆母命。
送她出城之人正是赢子叔。
十里又十里,直至卫国边界的驿站。
窗外落叶飘,公子灯下见,她错以为两情相悦并非误会,离情占据高地,她鼓起此生从未有过的勇气,喃喃诉心意,只求他能带自己远走高飞……
字字皆情谊,绵绵皆情长。直至落笔之时,信中没有赢子叔一句不是,只叹她自己身在帝王家,与君相逢不当时……
自古儿女多如是,女子堪自怜,男子多薄情。
——与他们眼里的千秋功业相比,儿女私情实在不值一提。
后话无需赘言。
良久,炉中柴火噼啪,姒云举目眺望风雪如席的窗外。
知道公子风为姬庸所害,嬴子叔可曾有过半刻的后悔与难安?
“夫人?!”
身后传来姒洛几人变了调的声音。
回过神时,她已冲出门帘,独立风雪中。
见木兰几人争先恐后挤出门廊,她轻摆摆手,示意几人无妨,而后不顾漫天风雪,大步往前朝方向赶去。
“今岁的雪也忒大了些!”
“可不是?我听闻京畿之地的田都用了褒夫人的法子,也不知有没有效……”
“不好说……”
帘外风雪簌簌,东暖阁内暖意融融。
炭火烧得正旺,几名宫人凑在炭火边,左右无事,正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话。
帘慢被人掀开,一股狂风挟着雪花倒灌而入。
门口的宫人正要发难,转身见是久不露面的褒夫人,酸话卡在喉口,一张脸霎时涨得通红。
“褒夫人!”另几个机灵的已经站起身,像是全然不闻帘外风雪,接外衣的接外衣,递暖炉的递暖炉,前簇后拥,忙得不亦乐乎。
姒云淡淡瞟他几人一人,凝着霜的纤睫微微一颤,而后抬起头,举目打量阁中上下。
没等众人看出她用意,姒云已穿过众人,一路直奔内门口那两株郁郁葱葱的龙松。
“啪!”
姒云走进盆栽后方不多时,炉边几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该进该退,忽听一记响亮的耳光声传来。
几人心头一凛,纷纷躬身缩脖,不敢再乱看。
树后人是谁,众人都心知肚明,只不知鲜少与人来往的赢大人和召大人如何会惹恼了许久不曾出门的褒夫人。
两边皆不能得罪,众人屏息凝神,只当自己不存在。
狂风呼啸而过,房中只剩炭火噼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