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玉格的脸上流露出讥嘲,片刻之后又恢复如常,苦口婆心道:“雪藕说的这事,老奴不知晓。原本家里就是要姑娘在老宅自省,如今日子也差不多了,老太爷既说了,必不会作假。圆姑娘收拾收拾,就跟着老奴去吧——车子都为姑娘备好了。”
“只要能为我娘伸冤,我即刻就跟你走,若是不能,就别费这个功夫。”月圆把雪藕护在身后,平静地说道,“你去问清楚,否则我回去了,依旧会闹的满金陵都知晓。”
翟玉格哪里不知道这圆姑娘的前科?当年简氏横死的时候,圆姑娘才十二岁,在她娘的尸体旁睡了三天,接着去金陵府喊冤递状纸,老爷身为金陵知府,哪里看得过去,叫人把圆姑娘带回了家软禁了起来。
这一软禁就是一个月,圆姑娘瘦的像个骨头架子,出来就要和老爷拼命,无奈之下只好把她送到祖宅来,那时候圆姑娘抱着简氏的牌位,一步三泣血的走出了一枝园。
她沉吟了下,依旧陪着笑脸说道,“姑娘还小,自有家中大人为姑娘做主——”
“我自己做自己的主。”月圆侧开身子,为翟玉格让了一条出去的路,“我已非江家人,嬷嬷不必再说。”
翟玉格有些意外,也有些错愕,原以为江月圆从前锦衣玉食,吃不得乡下的苦,家里给了台阶,那还不赶紧踩上去,谁知道她竟拒绝的这么痛快。
“听说姑娘寻了个上京的靠山,莫不是因为这个,才不愿回家?姑娘还小,大约不明白其中的门道——人家愿意认姑娘这门亲事,那是看在江家的面子上,姑娘若不是江家的小姐了,那一户人家可还会搭理姑娘?”
月圆笑了笑,不愿意同她争辩,“嬷嬷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别叫你家儿子输光了你辛苦挣下的家底。”
“好好好,姑娘说得好。”翟玉格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姑娘可真有意思。”
月圆自顾自进了正屋里,那张大弓也被搬到了这里,像是个镇宅的神物。
听见屋外头离去的脚步声,月圆才松了一口气,雪藕又是垂头丧气又是兴高采烈,把事儿说的乱七八糟的。
“药材卖了三百钱,本来挺高兴,这翟嬷嬷一来,我都不想高兴了。也是奇了怪了,又要姑娘回去,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我绝不能回去。”月圆心里牵挂了一件事,更加不愿意从命了,“不知道无想寺开不开门,明天我要去拜拜菩萨。”
雪藕摇了摇头,“每年都是在春夏交际的时候,迎八方善信,算着时间也该开门了。姑娘日日往山上跑,明日去看看就是。”
主仆两个洗漱之后,又偎在一起说了半宿的话,雪藕说起村子里的传闻,觉得很好笑。
“翟嬷嬷若是在村子里打听一圈,估计就不敢强要姑娘走了——村子里都在说姑娘的未婚夫,能拉二百斤的弓,是个力大无穷的北方大汉。”
这些子虚乌有的传闻果然很好笑,月圆也把今天在山上的事说给雪藕听,一边说一边脸红。
“好像是吃醉了,很多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今天竟然轻而易举的说了出来。”
“姑娘说了什么?”
“我说他无事可做的话,可以来喜欢我。”
雪藕就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气,“……若他真喜欢上姑娘可怎么办?姑娘可是有未婚夫的人。”
“你说的这么笃定,险些连我自己都要信了。”月圆指了指外头的那把大弓,“他呀?”
主仆两个呵呵笑了半夜,无想山半山腰的那间庙宇悄无声息地点起了佛香。
无想寺是间很随心所欲的庙宇,有时一整年都接待善信,有时一整年都闭门谢客,今日却山门大敞,迎进去了一位青衣文士。
到了夜间的时候,青衣文士望着山下的方向,在寮舍里久久不能入睡。
无想寺的方丈法慧来送薄被,问起了他的来意,青衣文士微微颔首,儒雅端方的面上露出了愁苦的神情。
“寻人。”
法慧不是刨根究底之人,只笑道:“可是那位令天下戴孝之人?”
青衣文士点头称是,“陛下不愿相信此事,日思夜想,命五千龙骑卫遍寻天下,我并不承担此事,只是替陛下走访旧都,打听打听些鸡零狗碎的消息罢了。”
“须弥虽高广,终归于消磨。大海虽渊旷,会亦还枯竭。日月虽明朗,不久则西没。(1)施主当得天下第一谋士,该要规劝陛下,生也好,死也罢,一切都不过是他人的执着。”
“你不要害我——”青衣文士摇了摇头说道,“我若当真去规劝了,陛下会把我变成天下第一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