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像蚌壳,窝藏了一颗稀世宝珠,猫着猫着就过去了。
一整个冬天,月圆都在发愁生计,雪下的野菜能换些米粮,去年储存下来的丹参、红花,拜托了万木春去集市上去卖,也能得少许银钱。
当然,维持生计的大头,还是变卖金银细软。
几粒金蚕豆,几颗金圆子,有了万木春的帮忙倒换,炭火和粮食也能续上。
当北斗星的勺把指向正东方向的时候,春分就到了。这一日的早晨,野桃花在枝头开的兴高采烈,葛家婶子穿了一身薄衣裳,端着一碗荠菜花鸡蛋汤来了。
月圆在门口,正仰着头去看桂树,树枝上生了叠生的花芽,看上去像挂在绿云里的一串金。
“……婶婶怎么戴了荠菜花?真好看。”
葛家婶子摸了摸鬓边,笑的荠菜花一抖一抖,“三月三,荠菜花赛牡丹!我烧了荠菜花鸡蛋汤,中午一起吃——雪藕呢?
“去山脚下看人捉野猪。”月圆去牵葛婶子的手,“昨天夜里,我听见了吵嚷声,雪藕出去瞧,回来说是村子里进了野猪,撞烂了里长家的灶房。”
葛婶子进了堂屋把鸡蛋汤搁下,说了一声可不是,“我也听见了,可惜善儿怕响,我也不敢出去瞧热闹。”
月圆也知道善儿怕响的症结,起身去了卧房,拿了一只崖柏木手串,递在了葛婶子的手里。
“五脏惟脾喜香,善儿心神不宁,闻闻崖柏香,养鼻通神,再好不过了。”
葛婶子从月圆手里接了手串,瞥见了姑娘细白腕子上的一点白皙,只觉纤婉动人,不由地心生喜欢。
“姑娘在这儿,可真是明珠蒙了尘!”她叹了口气,“善儿里里外外的穿戴,都是姑娘给的,我心里可真过意不去。”
她知道一些月圆的身世,此刻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抱不平,然而月圆却摸了摸她的手背,笑着要她别放在心上。
“山脚下的屋子快要修缮好了,万大哥帮忙修了花圃、围栏,还多盖了两间,搬家那日,婶婶要帮我们。”
姑娘说话的时候,稚软可亲,分明还是个一团娇气的女儿家,却经受了这么多蹉跎。
葛婶子叹了一口气答应,又说起牛首踏青的事,“春牛首,秋栖霞,我听说金陵城的贵人们,每到春日就去牛首山踏青,竟不知道还有来无想山的。昨儿我去镇子上扯布头,瞧见了几个鲜亮亮的女孩子,想来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在隔壁茶食店,一口气买了小半车玉带糕、青梅、茶点,险些把善儿馋出口水来。”
月圆嗯了一声,记忆深处的往事翻腾上来。
金陵江氏的祖籍在这里,往年春分前后都会来无想山踏青。
那时候她身为江家的女儿,侍奉在娘亲、祖母的身边,在山下放纸鸢、尝春菜、钓小溪里的鱼,再跟着祖母看农田桑树,那时候她曾远远地看着村子,只觉像是在隔着袅袅的炊烟,去看一副山居农耕的画。
如今时过境迁,她也成了画中人。
今年,江家会来无想山踏青吗?
月圆默默地想着,到了午间的时候,同雪藕一起用了午饭,雪藕便说起了野猪的事。
“……横冲直撞的,里长请来的两个猎人都射不中,跑回山上不见了。我怕野猪把咱们的药圃拱烂了,好在没有波及。万大哥还说要来借姑爷的弓来射野猪,我说可不敢动,那可是咱们镇宅的宝贝。”
也许是要给自己和姑娘壮胆,也许是在村子里行走需要靠山,现如今在雪藕的嘴巴里,姑爷两个字,出现的极其自然。
月圆想起年前和雪藕一起乱七八糟弹棉花的事,不由地笑出声来,“你和他说,弹棉花还可以用,射野猪可不成。”
雪藕应了之后便去收拾碗碟,月圆回卧房小睡了一会儿,到了暮色四合的时候,隔壁的善儿来敲门。
“姑娘,吃糖。”
善儿到夏天的时候就满十岁,生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她小时候被吓到了,精神便时好时坏。
月圆接过糖一看,竟是一块香喷喷的芝麻糖。
“善儿,不认识的人给的糖,不能要。万一是老拐子呢?”
善儿眼神懵懂着摇摇头,一边想着一边说道:“村子里来了两个漂亮姐姐,是她们撒的糖。”
月圆放下心来,探出头来看一眼,果真看见两个面善的女儿家,一个穿藤萝紫,一个穿松花黄,皆是富贵女儿家的打扮,二人抬眼向前看,和月圆正好对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