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芫荽的时候,月圆觉得脸很烫。
随意揪了一把草回去,葛婶子拍桌大笑:“我的好姑娘哎,这是艾草——罢了罢了,就这么吃吧。”
月圆就在饭桌上默默地夹了一根荠菜,余光里,身侧的燕覆夹了几根鸡丝入口,无声无息。
他有很好的教养,每道菜都是浅尝辄止,不过分钟爱某一道菜,也不过分讨厌哪一种,菜品如人品,也叫人琢磨不透。
月圆是主家坐上首,燕覆在她的身边安坐,桌子不算大,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一指宽,稍动一下,就能碰到他的手臂。
不喝酒的时候,他身上苦柏的清气就很清晰,月圆捞过莲花白,为他斟了一杯酒,他也不推辞,仰头喝尽了。
“郎君是哪里人?”葛婶子不拘礼,笑着问燕覆,“官话说的很好,莫不是从上京过来的?”
葛婶子对上京很是向往,她有女儿要照料,最远只去过金陵城,只好凭想象来刻画上京城。
“……听说天子脚下,连日夜纺织、劳作的农妇都活的体面。四年多前我去过一趟金陵城,远远地看了一眼西安门,比画里天庭的南天门还要高大。金陵城的皇宫都这般威风,上京城的皇宫岂不是比天庭、瑶池还要气派?郎君若是从上京来,可瞧过?”
燕覆搁下了筷箸,一时才道了一句不曾。
“我是北直隶真定府人,不曾在上京久居。”
万木春闻言就得意起来,吹嘘道:“看来在座的,只有小可我见过大世面。来这里投奔我舅公的路上,我和我娘也曾途经真定府,听闻那里是圣上龙兴之地,便好生游玩了几天,买了些赞皇大枣,吃了几块缸炉烧饼。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
月圆闻言有些羡慕,遗憾地说道:“我还从没有出过金陵的地界,想来过些时日攒够了路费,托人办一张路引,我也去上京城看看。”
“姑娘记得带上我,到时候我伺候姑娘起居。”葛婶子也心生向往。
雪藕不乐意了,摆摆手说不成,“姑娘的起居一向由我张罗,你知道姑娘早晨用什么香,夜里枕什么睡?到时候你就管吃穿用度,旁得不用你。”
“成!就怕姑爷到时候安排好了人,我就派不上用处了。”葛婶子有些许的担忧。
雪藕刚要说话,就被万木春打断了,他也预备着以后能去上京,比葛婶子还要上心,“前几日一马车的礼物,就能看出来未来姑爷的人品。都说在上京城看门,都比在地方上的县太爷威风,到时候我也不做这小弓兵,给姑娘府上看家护院去。”
月圆听着心里发虚。
且不说路费、路引、安家的银两,只说这未来夫婿这件事就是假的,到时候恐怕叫葛婶子和万木春失望了。
她忐忑着,身边人却道了声叨扰,起身离开了。
燕覆走的很突然,月圆还未及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到了木屋子的篱笆墙外,径自向无想山的方向走去了。
午阳照出他一个短短的影子,影子追着他走,影子很急促,他的身影却慢悠悠,过了山溪上的小桥,高高的杉木迎他上山,他走了进去,便不再有下落。
怅然若失伴随着月圆用完了午饭,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像是意犹未尽。
雪藕收拾完了桌子,过来问自家姑娘:“姑娘不说他每日都喝酒吗?如何今天只喝了一杯莲花白?”
月圆也不知道,怅然道:“也许他只爱喝一种酒。莲花白不合他的口味。”
雪藕觉得有道理,服侍着姑娘洗漱睡午觉,月圆再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黄黄的,老鸦的叫声划破暮色,门外的敲门声响起来。
雪藕不在,月圆起身下了床,在门口问了一句是谁,祖母身边的崔玉格的声音响起来,倒是出奇的和善。
“圆姑娘,老奴奉老夫人之命,来为您送夏天的衣物。”
真是破天荒了。
她在六桂村里住了三年,别说衣物了,正经度日的粮食都没送来过,今日却说来送衣物。
“劳烦嬷嬷回去转告老夫人,月圆心领了,如今我在村中度日,衣物不必绫罗绸缎,朴实得体就好,嬷嬷还是回去吧。”
翟玉格听姑娘拒绝,不免着急,又赔着笑送音进去:“姑娘别急着拒绝,今日老奴来,还要同姑娘商榷简夫人的冤情,姑娘还是开开门吧。”
既然她提到了娘亲,月圆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门打开了。翟玉格这一回只带了一个贴身服侍的丫头来,倒是轻装上阵,很是和善。
“上回圆姑娘同老奴交待的话,老奴悉数禀报给了老夫人,老夫人怜惜姑娘,同老太爷、老爷商量过了,老太爷说,务必要想法子为简夫人洗清冤屈。”
月圆闻言,心就揪紧了。
三年前她闹翻了天,父亲都强压着不让查娘亲的事,如何现在又愿意查了呢?
她才不信这些人的说辞,父亲身为金陵城的父母官,想查清楚娘亲的事易如反掌,他当时却第一时间认下了,如今回想起来,样样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