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战在亭下喝茶,俊逸的轮廓在晶润的光泽下阡陌朦胧,远远的,颇有些仙者怡然,海天云阔的不凡之姿。亭里立着一座石碑,是童博,或者说,是龙博的亲生父母安躺的地方。夜里的海,静谧又暗藏汹涌,月光像层华衣倾泻在海面,光随着水波起伏,闪闪烁烁。尹天雪拿着披风刚进亭内,他侧着身子问她,“你有没有特别想过一个人,想到心酸,心疼,然后心伤,心死,接着释然,平静?”他的语气很平顺,像在叙述,又像是随意的提及。但她还是听出他话语里隐含的质问。或许他早就看出来了什么,或许他只是在诉说思念,她觉得,似乎很懂他,却又不懂了。所以她没能很好的回答。尹天雪把带来的披风盖在童战身上,然后拿开他面前的茶壶,“都凉了,别喝了,早些歇息吧,你累了。”累?什么是累?是不得不云淡风轻的神情,还是无关痛痒的伪装?他的眸里升起一层水雾,瞳孔急剧的收缩,他撇开眼去看海上的明月,心内一片涩然,硬生生收回呼之欲出的眼泪,眉宇清淡,开口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尹天雪离他这样近,近得他的表情一览无遗,深切的痛彷如巨大的鸿沟,无边无际,让她没有了俯望他的勇气。她蹲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腿上,祈求般开口,“童战,不要变得不快乐,不要把所有人的阳光都收回去。”“你……”童战低头看着她,手微微抬起,然后落下,叹道,“这又是何必呢。”尹天雪哪怕是闭着眼,也包不住满眼的汹涌。微微凉意,让两个人都清醒了,她抬头看着他,脸颊上挂着泪痕,眼睛里全是哀伤,她说,“童战,我在啊,我一直在你身边啊。”他记忆中的她不会这样坦白,不会给他答案,永远都只是隐忍着,一个人坚强和脆弱,甚至连期许都很少给他……她不是她……童战的心遭了重重一击,他怔怔地看着她,看得眼睛都酸了。月牙和天雪,她们越来越像,他已经分不清楚。他明明有感觉到的,明明……“回去吧。”童战慌乱地起身,大步走进夜色里,瘦弱的背像覆了层土,沉重落寞。豆豆和童博一直躲在不远处偷看。这会儿瞧童战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开,豆豆把头靠在童博肩上,“童大哥,我觉得好难过。”“也许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吧。”“啊!童……童心。”童心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豆豆一跳,童博早就发现他,并不觉得吃惊,只是豆豆这声大叫,不免……尹天雪不出意料地朝他们走过来,“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们……”三个人同时没了下文。尹天雪看着神情各异的他们,淡淡凝笑,“有什么好偷看的?”三个人尴尬互望彼此,童博和童心默契神交,同时戳了戳豆豆。豆豆挠挠头,走到她身边,“那个,小可欢在我们屋和凡儿一起睡着了,隐修在照顾他们,我们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她,你……你不用担心。”尹天雪盯着她没有说话。“二嫂,我们不是故意偷看的。”在尹天雪强大的气场下,童心决定坦白从宽。童博戳了他一下,解释道,“其实就是碰巧遇上了。”尹天雪不语,侧身走过他们身边,走了几步,才轻飘飘甩下一句,“以后再敢偷窥,我可就对你们不客气了啊。”貌似警告的话,让几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豆豆本来就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既然被撞破,索性就大方提出来,“你们怎么样了?童战,他……”童心和童博都觉得她这问有欠妥当,太直接,不够婉转,又觉得这样未必不妥,也许是唯一探听到秘密的最简单方式,所以都很期待尹天雪的回答。尹天雪知道他们关心童战和月牙,希望两个人能够幸福。可是有些时候这些关心,或许已经变成无形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被相爱,被在一起,却得不到想要的温暖,会累,会疲惫。所以,月牙你是觉得累了吗?尹天雪在心底默问。“他很好,比任何时候都好,不过我想等最后的那个结局。”尹天雪笑看着他们,说道,“毕竟,她回来,我也在,故事才能完整,不是么。”前一段大家是听明白了的,这后半段,三个人是越听越糊涂。“谁回来?”豆豆问。尹天雪只点到即止。童博和童心面面相觑。童心一拍脑门,想起正事,“隐修呢?”豆豆回道,“在我们屋里,照顾凡儿和可欢。”“有位姑娘找他看病,都快急疯了,今天冒冒失失把我拉上马车,一路狂奔,差点撞在树上。”童心长话短说,“她现在人就在庄外。”豆豆顿时同情心爆棚,对童博说道,“童大哥,你去叫隐修出来。”,!童博答应着走开,嘀咕道。“这看病的越来越多,看隐修以后如何还有时间唠叨。”“很严重的病吗?”豆豆跟着童心往庄外走。童心摇头,“我不知道,可看那姑娘焦急的样子,应该凶多吉少。”“那我一起去。”想到能出门,豆豆就莫名的兴奋。庄外,雁灵儿百般焦急地守在马车边上,不耐烦地跺着脚,看到童心带着个清婉女子出来,急忙上前。“她就是隐修大夫?”雁灵儿问童心。童心笑笑,“她是我大嫂。”“你说过带我找隐修的。”雁灵儿立刻有几分生气。童心拍拍她的肩,安抚道,“别急,我大哥马上就带他出来。”豆豆瞧瞧童心又瞧瞧雁灵儿,小心思开始飞旋。童心最受不了她这种暧昧的眼神,无奈叹道,“大嫂,她是来求医的。”不是来相亲的。不过这并不影响,豆豆八卦的精神,她亲亲热热地拉住小姑娘的手,像婆婆见到儿媳妇一般,坐瞧右看,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雁灵儿慎得慌,直往童心身边挪。童心只得先让她坐车上去。童博扯着隐修很快从庄内飞奔出来,后面还跟着童战和尹天雪。当豆豆再一次提出要出门。童博斩钉截铁地回她一句,“不行”豆豆愤然,瞪着微喘的童博,不满道,“为什么不行?”童博把隐修带到童心身边,无视豆豆的怒火,一本正经道,“凡儿离不开你。”凡儿是豆豆的心头宝,如同软肋,戳不得碰不得,童博一提凡儿,豆豆立刻焉焉地退了回去。“我说,童博……你知不知道尊重老人家?”隐修刚把气顺过来,吹着白胡子,瞪着童博,“我这把老骨头又不是铁打的,经得住你这样拖拖拉拉吗?”童心把隐修往马车上推,“别啰嗦了,救人要紧。”“我知道救人要紧,可你们至少先讲明白,说清楚。”隐修一刻不耽误地坐上车,“每次都这样风风火火,我这把老骨头经得住几次推搡啊。”“是是是。”童心把车帘子放下来,挡住他的谆谆教导。可是刚准备坐上去驾车,童战拉住他,“我和隐修去吧……”童心犹豫地看看童战,再看看尹天雪,最后看看并排站着的豆豆和童博,点点头。那夜,月色如霜,浅浅淡淡,断魂林的竹子在风中晃来晃去,斑驳了一路。尹天雪看着他和马车一起消失在黑暗的尽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转身回去了。:()酒饮参商诉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