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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第1页）

贺蕴君回过头，见霍衡站在台阶下看着她。三日不见，他看着憔悴了很多。头发乱蓬蓬的，一身墨蓝色的衣裳满是褶皱，脸上被阳光切了半边明暗，活像从哪里蹦出来的乞丐。

不是……她想，怎么会这么快就又见面？！不是前天才别离过么。这时两人面面相觑倒让贺蕴君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前天的那般不舍又算什么呢？一瞬间都成了笑话。她忽然觉得自己被命运或者时间戏耍了，它们好像很喜欢看她尴尬一样。今天早上蓦然想起的曾经也变了味道，“我应该恨他吗？”

应该恨那个高高在上的睥睨我的霍顾言吗？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恨他。但——她不知道但是后面要接什么。

外面沿墙种的一排腊梅树散着清淡的花香，冬日里也就靠这些添点意趣了，贺蕴君忽然很想折一支腊梅给他，襟袖袭香才是他的翩翩风度，这般落魄的样子实在看着扎眼。

她走下台阶，脸上挂着客气疏离的笑，站到他几步远的地方温声道：“二公子好啊，你怎么看起来这样子？”

霍衡一怔，这声“二公子”叫的他很是不舒服，心里莫名空了一下，而那好看的笑容也像雪一样冷了。他还是笑着，“看起来很破落是不是？这几天忙的不像样，都顾不上收拾。你怎么在这儿呢？”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这副样子见人实在可笑。

贺蕴君还是不冷不热的口气，“二公子说笑了。我来这里找人，人没在只好来闲逛了，不比二公子有事忙。”她是真的没什么想说的，现在的安静跟平日里的跳脱完全两个样，让霍衡很是难受——什么时候和我这么陌生了？

他道：“你的事有眉目了？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的？”男人就是这样，和女人搭不上话了，就立刻想到用一场恩情抓住她。

贺蕴君摇摇头，长叹口气：“眉目说不上，只是问到了一点消息，说他从前在刑名吴老爷家里做过仆人，所以我来问问，可不巧吴老爷今日才回了老丈人家，得有几日才能回来了。”她望着霍衡的眼睛，忽然就难过了，轻声回他的话，“没什么需要你帮的，多谢二公子关心了。”

她还能沉住气，但霍衡真是被她这一口一个“二公子”叫得受不了了，他直截了当地说：“你别这样跟我说话，这称呼我实在听不惯。”他微微愠怒，语气顿挫像是受了天大的气一样，让贺蕴君愣住了。

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她也一时无措，哪有人这么挑开帘子的啊。两厢默然了片刻，贺蕴君无奈笑了，她忽然上前几步伸出手替他正了正衣领，拨去那上面沾着的枯草屑。“你这上面怎么沾这么多草？”

霍衡被她的动作硬是控住了，他低眉瞧着她的手，心里有种别样的酸疼味，这样的亲昵动作为什么她眼中丝毫没有感情呢，这比方才的客气冷淡更让他难受了。他心想：“能这样对我也就能这样对别人，我和其他男人在她眼中大概是无二的。”

霍衡看她站开了才道：“这几天都往深山老林里钻，什么事儿都得仔细摸一遍才行。没办法，这里养一大堆白吃干饭的闲人，什么事儿都不干只好我去。”他指指染布坊，还是那一汪深潭一样的眼眸盯着她看。

贺蕴君看看染布坊，回过头问他：“原来你就住在这里，那这座染布坊就是据点喽？挺好的，周围很热闹。”

“我要热闹有什么用呢，人该寂寥还是寂寥。你住在哪儿？”

“西边的一个客栈，那里很僻静，风吹过也没片叶子落的。”

“那你不如来这里住吧，这里地方很大的，里面人也多，周围什么店铺都有，你正好转转。”他记得她是很喜欢热闹的人，这个提议稍微有些贸然了，但现在她像随时飘走的轻纱一般让他不安心。后面几句话都是假意的托词，只有第一句是真的。

贺蕴君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不必了，那里也还好，再说来回收拾也麻烦的很，谢你好意了。”

霍衡无法，只得道：“那行吧，你一个人注意安全，有什么事随时来这儿找我，我在的。”他话几乎是带点祈求的温柔了，贺蕴君点点头。

霍衡又问：“店里的布有你喜欢的吗？”

“没有。我正看完准备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好好收拾一下头发！”她终于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看这乱成鸡窝的蓬蓬头像什么样子！

霍衡也笑了，但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忙嘱咐她待着别动，自己飞快往染布坊门口跑。贺蕴君迷茫地转过头看他，他在那里站了片刻，一个小童提着篮子出来了，他接过后又飞快赶回来。霍衡将篮子一把递给她，“偌，橘子！”一个小竹篮里装满了金黄的小橘子，金澄澄的可喜人了。

贺蕴君惊喜地接过来，抬头问他：“哪来这么多橘子？”

霍衡笑道：“他们整天享福地很呢，这橘子是秋天藏的，现在拿出来吃正是时候，就是有些凉了，你放炭上烤一烤。那夜在小橘恩镇见你没吃着，就一直惦记着。”他实在太温柔了，贺蕴君听着都有些想掉眼泪了。

橘子是她最喜欢吃的东西，以前阿娘在斗兽场干活累得要死也总给她带一筐橘子回家，师父每年秋天都会留下一篮橘子藏在窖里等大雪时烤了给她吃……有人逼得她受尽人世苦楚，就有人愿意用一口酸甜安慰她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