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同僚站起身来,拍了拍弟子的肩头。
这个修士的年纪并不大,还保有一腔热血,还不知道世道的可怖,不知道那些大人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
“你真以为上面的人不知道么?你想想,仙盟成立后,各大宗门就互为犄角,彼此照应。如今负责刀宗的那位,是谁?”
那弟子一愣,侧过头去:“你是说……卫潜?可她不是孟尊者唯一的弟子么?孟尊者在人魔战线上杀敌无数,为人族守住了疆土,那可是人族之英雄。”
“英雄。”
他的同僚笑了一声,背着光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漆黑如墨的眼底闪过一点淡淡的红。
“英雄一词,也只有偏偏你们这些小孩子。也是,过了百年,普通的凡人都换了两代了,筑基修士也基本寿岁将近。能记得的人不会提,只有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年轻人,会将她当做是人族的英雄。”
“你可知晓,人魔大战,就是因她而起?她镇守人族边界百年,不错,那是不错。可那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凭什么要大家陪着她送命,又凭什么大家都在称赞她,颂扬她?”
同僚说着这话,面色陡然扭曲片刻,又沉静下来,看着那个傻傻的看着自己的年轻人。
年轻修士的年纪至多不会超过二十,已经被派出来负责任务了。
他足够年轻,天赋也足够好,未来会有极好的前途。
和他们这些在金丹期蹉跎等死的人完全不同。
可是凭什么呢?
“可,可是……”那弟子结结巴巴地开口。
同僚还想说话,其他人开口了:“师弟!不要再说了。”
“我只是让他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罢了。”同僚松开手,友好地拍拍年轻人的肩头。
“你若不信的话,也可以去打听打听。啊,对了,还有,那个卫潜。我知道你喜欢她。”
年轻修士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说,说什么呢?”
同僚道:“可是啊,她的灵魂被魇魔吞噬了一部分。否则的话,这件事怎么迟迟未能得到解决呢?”
“什,什么……?”
看到年轻人瞬间惨白的脸,同僚露出了恶意的笑容:“我曾经与孟秋实一起深入魔穴救了卫潜,大家都要杀死那个小魔头,但孟秋实却偏生要保她。这是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是我亲眼所见的。”
年轻人发出一声轻喊,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同僚则高声笑起来,他的笑声仿佛惊动了烛火,烛火陡然摇晃起来,让他的脸在光暗交错的阴影下显出一抹非人的模样。
“师弟,你说得太多了,你是打算让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有人沉沉开口,话音里带着一股疲惫:“大师姐肯开恩放过我等,让我们待在此处养老,就已经是一个恩德了……”
“什么恩德!我又没有参与绞杀魔主的那场战斗,凭什么让我们受到牵连!”
同僚骤然回头,大声喊道。
“我不无辜吗?你们不无辜吗?是,我们是知道了消息但没有上报。可是我们有什么发言权。下决定的人是我们的师尊,是我们的师兄。我们能怎么办啊?”
“孟秋实算什么东西,她不过是一个凡人登上仙路修仙的家伙。以前的时候,她连文字都看不明白。凭什么现在她就能春风得意,让我等见了她,还要恭恭敬敬行晚辈礼?”
“不就是因为她靠上了大师姐么?以色侍人的东西,不知道大师姐给了她多少好东西……”
此前说话的那人陡然开口:“住口!大师姐她不是那样的人。”
“师兄,你也是心有不甘的吧?否则的话,你怎么会一直叫她大师姐,而不是一句恭恭敬敬的道君呢?”
这句话一出,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那人抬起头,看着高空的月亮。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以往皎洁如雪的月色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
那人抬起手,抚摸着自己鬓边的白发。
曾经的筑基弟子寿岁已尽,而今的金丹弟子也逐渐走过自己生命的长河的大半,开始出现天人五衰的迹象。
原本还可以并肩而行,以同辈相称的人,终于走到他们所有人都看不到,也抵达不到的高度,残酷地将他们抛下,永远也追不上。
他花了很多年来接受这个现实,来说服自己接受。却被师弟的一句话道破心中隐秘。
“……你说的对,我也是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