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德惟善,福泽帝疆……
米芙卡埋着脑袋跪在里面,娇小的身体没在众人之中便毫不起眼,她趁着合唱的时候,微微侧着脑袋和跪在一旁的艾瑟亚交换着眼神。
艾瑟亚确未想到太子居然还敢出现在这里,恍若无事地参加这隆重的典礼。
米芙卡压低声音,扳着指头小声跟艾瑟亚历数。
“城外的城防部队,太子是染指不得的。他严密封锁城市,恰好印证了他的叛乱也只能止于帝都之内,外界的驻军一旦介入,他也无法控制。”米芙卡小声说道。
“纵然如此,太子敢于铤而走险,他依旧握有几重依仗。其一,只是控制城门无济于事,如果皇帝真的调动起全城力量,他的那点手下依旧会土崩瓦解。想要让圣旨不出皇宫,现在恐怕连城内的交通要道,也已经被封锁了。”
“其二,是皇宫内的安保力量,包括此时值守的卫队,预备队和贴身的皇家亲卫,这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太子可以随时驱使的。这些人有多少,有哪些,此时分散在皇宫各处,完全无人知晓,骤然发难,有极大把握以最快的速度控制皇宫大半位置。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哪些后手,但有一点,我知道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米芙卡低声说着,侧头不屑地瞟视盛装优雅的亚伦:“他可以收买为数不少的人,可终究收买不了全天下的人吧?”
“皇宫中,太子能调遣的兵力不在少数,但,他终究没有一锤定音的能力,否则,他早就直接逼宫夺政,而不用处心积虑策划这一场危险的叛乱了。太子利用自己的权力,封锁街道与城门,乃至策划叛乱都可以,但也仅能在皇帝并不知情的这短暂时间里逞一时之能。只要秩序未完全失控,皇帝着手介入其中,依旧可以掌握这帝都中的绝大多数力量。所以太子需要的是突然性,为此,他现在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在这里为自己安排的叛党拖延时间。”
“对,我也觉得,这样说,此时待在父皇身边,反而可能是城内最安全的地方。”艾瑟亚小声嘟囔着。
“眼下宫内情况不明,虽然命令无法传出,父皇至少还能调动这里贴身的亲卫,保得一时安全……只是城内街道与皇宫大半区域都失去控制,龟缩在这里,岂不还是……”
两个孩子此时跪在人群里,跟着合唱的节奏装着样子,紧张地小声交头接耳,以为动作很小,但实则在高坐上面俯视的克洛夫眼里看的一清二楚。
若在平时,这小孩子些许调皮的小动作,他是不会特意多费口舌的,但今天盛会之上的克洛夫,似乎心情格外的好。
他静静地坐着,听完了众臣虔诚恭敬的合唱膜拜,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却越过人群望向刚一脸茫然地抬起头来的米芙卡,端详了一下,苍老的声音缓缓朝她开口。
“那个,九皇子身边的小姑娘,对。上来,朕想看看你。”
本来正藏在人群中,和艾瑟亚窃窃私语着的米芙卡,顿时吃惊地愣住了。
她正疯狂思索着当下火急火燎的处境,刚刚的献礼都根本没留意听,更没有想到,皇帝会突然提到这个在周围的无数高官与贵族中,毫不起眼的自己。
她这时候心慌意乱,还哪有心思思考这些,突然被那高高在上的苍老目光注视,顿时紧张地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感受到四周纷纷聚集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和艾瑟亚提醒的眼色,米芙卡才猛然如梦初醒,动作忸怩地按着裙子,惴惴不安地小步走到皇帝宝座的阶下。
在这一刻,靠在王座上苍老俯视的帝王,站在阶下娇小稚嫩的萝莉,身份迥异,年龄相隔了无数岁月的两道目光,静静地在空中交汇。
克洛夫刻着皱纹的松弛眼睑,微微抬起,翻动了一下身上厚厚的皇袍,老态龙钟的面庞端详着米芙卡,又像是在回忆一般,自言自语地点着头。
“哦,对,对……朕是见过你的。在九皇子身边,他回来时,就一直带着你了……难得。朕记得九皇子,除了你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来往的人了……你叫什么?”
“臣叫做米芙卡。”米芙卡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来,在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反而没有刚刚的紧张与怯懦了,那稚嫩却又深沉的目光,恭敬却不卑微,直视他的面容。
“前洛特拉帝国公主,米芙卡。安瑟佩尔。”
“原来也是皇室贵胄。”克洛夫若有所思,眯着眼睛轻点了点头。“你那洛特拉,也是和我塔尔逊并列的大国,何必以臣自居?”
“惭愧,臣是负罪之身,已被洛特拉皇室除名。”
“何罪?”
“弑君!”
简单而清晰的两字,毫不迟疑地脱口而出的瞬间,鸦雀无声的礼堂,瞬间被一片震惊的倒吸冷气声填满,随之而来的,又是周围无数人或惊诧,或愤慨,或疑惑的一片哗然。
只有坐在王座上俯视的克洛夫,听到这回答的面容,松弛的皱纹一阵抖动,但那深邃的脸依旧淡漠平和不为所动,只有那苍老的眼睛,却骤然投来仿佛能直射人心的光。
“是么……那,朕倒想问你一句。“克洛夫此刻的目光,直射着米芙卡稚嫩的面庞,那苍老却凝实的目光,仿佛要穿过小公主那张娇嫩的脸,把她的内心都照透无余。“有人说,‘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你穷奔我国,于你昔日故主而言,既已非臣,是否以臣事君?”
这话听得米芙卡心中陡然一凛,自己在洛特拉含冤被定以弑君之罪,若按此话所说,早已是人伦颠倒,纲常离叛的罪无可恕之徒,但克洛夫这一问,却又并非纠结于此。
他的话语,避过了敏感的弑君二字,却只是在问自己,如今作为去国离家的罪徒,被驱逐除名的昔日公主,心中是否还以洛特拉帝国的的臣民自居。
她心中猛然一震,这句话实则却是在问自己,一个从自己含冤流放之后便萦绕不绝,但自己内心却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听到米芙卡自述的克洛夫,此时将这个稚气未脱,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看在眼里,即使是他也不相信,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小丫头,曾经会有谋反弑君的能力。
正因如此,以这“五礼”发问的这一句,其中真正的质问,无比精准地直击到了米芙卡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