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在雪地跌跌撞撞地走着,满目白,白得发青。不远处有个驿站,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了驿站,他们就可以有个暖和地方避风雪。青雁从膝上撑起身子,眼睛定在一处,抬起手:“爹,你看那里!”青峰循着女儿的手看去,白茫茫的旷野中,有一棵枯树,树下有一片人形凸起,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雪,不特意去看,根本看不出来。“好像真是个人,走!去看看。”这青峰是个舞刀弄枪的汉子,体格高大,有一颗热心,碰到人有难处必会伸手帮扶一把。父女二人踏着没脚的雪,跑到树下,青峰蹲下,伸手扫开雪,果然露出一个人来,于是将手探在那人的鼻息下。“还活着。”纵使父女二人隔着一点距离,仍能闻到这人身上刺鼻的酒味。“父亲,是个酒鬼,想必喝多了酒,醉倒在雪地里。”青雁说道,若不是他们发现了他,这男人必死无疑。“将他先搀扶起来,咱们快些到驿站。”青雁点点头,同她父亲一道将男人搀扶起身,往不远处的驿站走去。好在驿站不远,很快便到了,要了一间房,将男人搀扶到榻上,又喂了热水,直到这一刻,青雁才看清男人的面貌,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只是醉得厉害,一直不见清醒。青雁放心不下,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男人眉宇间紧着,嘴里不知在呢喃着什么。“丫头,我刚从下面端了一碗醒酒汤,你把这个喂他喝下,再一会儿,应该就能醒了。”父女二人,一个从背后扶起男人,一个将醒酒汤往男人嘴边送。男人有意识地吞咽着,过了一会儿,又全吐了出来,就这么折腾了好一番,终于醒了。后来他们才得知,原来这男人就是近几年江湖上风声赫赫的卿九郎,亦有人戏称他为“醉九卿”。青峰亦听闻过此人的事迹,居无定所,游荡于天地间,专行侠义之举,锄强扶弱。此人不好繁华,不好美色,只一样,好酒,不管好酒歹酒,他都不拒,只为一醉。男人清醒后得知是眼前的父女救了自己,言语间无不感激。青峰与卿九郎交谈十分投契,自此二人结识,后邀他至府上小住几日,盛情款待,以尽客道。而青峰之女青雁,一个年岁十五的青春女子,在得知此人是游侠卿九郎后,满心欢喜,她家是开武馆的,自小随父习武,虽为女子,却也有一身侠气。然,空有一颗打抱不平之心,却不能施展手脚,平生最向往之事,便是如同游侠儿一般行走于天地间,只为正义二字。她父亲,包括武馆众人皆知,她心中敬仰者乃卿九郎,甚至到最后,连夫婿都要按照卿九郎的标准找,虽然此前她并未见过卿九郎本人,可她已在心中替他描画出了轮廓,以至于最后谁都看不上。媒婆很无奈,武馆众人无奈,她父亲亦无奈。在驿站时,那人虽酒醉不醒,可在她看清他的模样时,眼前这人同她心中卿九郎的轮廓重合了。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卿九郎本人。那日,武馆馆主青峰置了家宴邀卿九郎吃酒,二人酒后畅谈。“青峰兄救了在下一命,在下一游侠儿,无以为报,愿替青峰兄了却一桩事,不论多棘手,只要青峰兄告知。”青峰听罢,笑道:“救卿兄弟不过举手之劳,何谈报恩。”“青峰兄不必推拒,此话出,任何时候都奏效,若有难处,可告之,在下虽为游侠儿,却也有两分力道。”卿九郎的话,青峰并未太在意,然而没过两日,他找到卿九郎,对他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希望卿九郎能收他唯一的女儿青雁为徒。原来当天,二人对饮之时,青雁躲在隐蔽处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她认为这是个契机,错过就不再有,人生只有一次,何不快意而活。落后她极力恳求于父亲,让他开口,请卿九郎收她为徒。既然青峰开口,卿九郎便应下了,自此卿九郎收青雁为徒,师徒二人游走四海各地。在青雁看来,她的师父是个脾性极孤冷之人,很少看到他笑,笑这个表情几乎没有过,他做了好事也从来不留姓名,也许那些仗义之举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师父的身手十分厉害,到目前为止,她从未见过他落败,不管他的对手声势多么浩大。可这么强大的一个人,却并不爱说话,而且她发现,虽然师父行得是善举,可他好像对所有的人和事并不上心,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入到他心里。一开始,她有些不解,后来她告诉自己,他的师父是一个超然之人,超然之人大多如此,万事万物不入心。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份超然中,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苦。师父是个十分好酒之人,酒坛不离手,因嗜酒,饭食不香,多半以酒饱肚,在他醉饮后,随走随倒,倒下就睡,也不管何时何地,她便会守护在他的身边,待他醒来。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曾尝试劝解过,师父并不理会,依旧痛饮,若她再多说两句,他便会生出不快,她随在他身边几年的光景,自认为已经摸透他的脾气,看起来性情淡漠,实则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人,性情桀逆清寒。这样的他,不求功与名,逍遥肆意从容天地,适意行,闲散坐,渴时饮,饥时餐,醉时卧。这日,他们进入一家酒馆,点了几盘菜并一坛酒。正值饭时,小饭馆内人声嘈杂,他们的饭菜刚上,便听到隔壁一桌谈论。“哎——咱们大夏朝什么都好,皇帝年轻又勤勉,只有一样。”其中一人说道。“什么?”另一人追问。“能是什么,不是那个‘妖姬祸水’禾夫人嘛,曾有大臣谏言,斥责那女人奢靡、祸国殃民,最后却被皇帝罢黜了官职,只得告老还乡,朝中再无一人敢言。”又一人哀叹:“美色误人矣!”这时另一人笑道:“这个你们就有所不知了,美色只是其一,还有另一层原因。”“哦?什么原因,说来。”“你们想,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若陛下真是贪图美色之人,为何自打登基以来,却不充盈后宫?”此话一出,其他几人皆是点头不语。是啊,皇帝如今还年轻,后宫中却只有两位,一个是从前跟他的侍妾,后赐了一个婕妤的称号,另一个就是这位禾夫人。那人继续道:“你们不知,这位禾夫人在皇帝还是魏王时,就是他的身边人,魏王落难隐于山野间,这位禾夫人随在身侧,这份情意不是旁人可比的。”“原来如此——”众人道。“哎——”最先开口的人又是一声哀叹。“你怎的又叹息。”其他人问。“若照这般说来,这女人迟早要生乱,谁也不能将她怎样,你们不知,我听闻这位禾夫人最近又想出新花样,要扩充她那沐池,你们别看那一个小小的池子,为了扩大那池子,连同整个偏殿都要扩建!这又要多少人力物力。”“圣上同意了?”“怎的不同意,只怕她要天上的星,皇帝但凡能弄下来,也给她摘两颗下来。”众人又是一阵唏嘘:“有传,这妇人公然在朝中卖官鬻爵,悬称升官,想要升官,只需将银钱送到她手上,也就是她在陛下面前一句话的事,便能骤升美任。”“这也太胡闹,对贤能廉直者何其不公,长此以往,风气颓败,天下骚然。”听听,一口一个“有传”、“听闻”,根本不去管事实如何,反正大家都这么说,那便是真的了。几人纷纷议论,一旁的青雁听罢,气得将碗筷重重放下,一拍桌面:“妖孽!若让我见到此女,必手刃之,为民除害!”这位禾夫人,青雁早有耳闻,大夏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女,她此生最瞧不起这等以色事人、妖媚惑主之流。青雁说罢,抬眼却见师父正面无表情地喝着酒,双眼望着窗外,不发一言。这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小酒馆,地面上甚至有些擦不净的油渍,饭店里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因食住便宜,生意不差,一到饭点,小小的店便坐满人。师徒二人正巧坐在临窗的一个位子上。店中人声嘈杂,哄闹闹不止。这喧嚷的闹却突然戛然而止,像是被卡住了咽喉,青雁抬眼一看,见店中众人全都望向一处,于是也跟着看了过去。小店门前,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此人深衣,后背挂着子母刀,样貌看着十分普通,气魄却霸道强悍,他一出现,将整个店的声息都镇住了。店中小二不敢上前相迎。那人站在小店门首,一双平波无澜的眼向店中打量,最后定在一临窗的桌子上,迈着步子朝那桌行去……:()软胭香